紫烟山虽不算高耸入云,但想要上山也要颇费一番功夫。仙门之地自有禁制,修仙之人不得擅自进入,更别说御剑飞行。即使同为五大仙门之一,也不能破了这个例。哪怕贵为家主,肖烈也只能乘坐马车上山。 马车内一片静寂,一缕轻烟从镂空的香炉顶端悠悠飘出,在静坐的二人身边盘桓片刻,又在空气中消了踪迹,只留下一阵幽香。马车行进得颇为稳当。一人默默饮茶。另一人只是撩起车帘看着窗外景色变换。 “都说仙门五大家中紫烟乃是清绝之冠。今日一见,的确令顾某心折。”也许是觉得马车里的气氛太过沉闷,顾凌风淡淡道。 “黎家雍容,肖氏秀雅,太和孤峭,紫烟清绝,海市缥缈。五大家自有可说可道之处。怎么顾大人以前未曾来过么?”肖烈笑道。 从外貌上看,他已过而立,却仍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肖烈为人处事颇为圆滑,又极其善于察言观色。哪怕是这种毫无趣味之语,说起来也是极为自然妥帖。这点也经常为修道界同仁所暗中诟病,堂堂大族的家主,却不像是修仙之人,倒像是商贾之流。何况肖家历代以“秀雅”闻名,如今掌舵之人是这般性子,倒像是状元家养出了个卖油郎。 然而也并没有人敢看轻这位家主。单从当年仙门之首的季家一朝破败,猢狲散尽。除了与世隔绝的海市,其他有些年头的仙门纷纷受了动荡。可肖家不但迅速恢复,而且势头日渐强盛,这些年来隐隐有要与现在的黎家分庭抗礼的趋势。便能看出这位家主手段并不简单。 在饮茶的当口,肖烈已经暗暗打量了顾凌风许久。作为钦天监的博士,这位顾大人也未免太年轻了些。 哪怕未曾言明,朝廷和仙门世家们都心知肚明,现在的钦天监已不再是单纯观察星象的机构。说是用来应对修仙之人的军队倒比较恰当。那么能够在钦天监里成为博士的人,难道只是单纯的星象家么? 何况能够窥见星辰奥秘之人,就算不是鹤发鸡皮,也不会太年轻。可面前的男子看起来不过是仙门这一代弟子的同龄人。 那么是修道者? 可是他又有些不确定。因为顾凌风的眼神。他的眼睛乍一看清澈如孩童,但内里却潜藏着一种莫名的平静。好像他曾经看过了许多年许多年的高山倾倒,沧海变换,所以无悲无喜,再也泛不起波澜。 这是个年轻人么?为什么会有老者一样的眼神? 如果说这样的眼睛能看透群星的预兆,似乎也并不奇怪吧? “不曾,我只是个观星者,并非向道之人啊。” 顾凌风轻声说,“以前有几个不成器的同窗,买了坊间流行的杂书邀我同观。里面有篇游记记载了紫烟山的几个传说,所以我一直很向往。” “是什么传说?” “只是乡野村夫口中的粗鄙之语而已,不足以娱君子。但既然旅途无聊,说来也无妨。” “说是紫烟山上原本有个神女,剪虹霓为衣,以繁花作饰。生活得无忧无虑。但有一天,她在山下救了一个俊俏的落魄书生,两人相处日久,暗生情愫。然后神女想让书生留下和自己永远相守。神女就问他,如果你离开,我会帮你获得世上人都想要的东西,但我们再不能相见。如果你愿意留下陪我,我让你像神仙一样活得长长的。书生还是走了,因为世间还有那么多东西他没有得到过。他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座山里。神女听说他在人间做了大官,娶了很多老婆,还生了许多孩子。但他一直没有回来。” “这真是……”这真是老套的怨妇故事。肖烈只得礼貌地附和。 “然后,光阴飞逝几十载。那个书生又回到了神女的身边。他已经是个干枯的老头了,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说,我后悔了,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最想要的只是和你携手啊。没有你,天地仿佛铜炉一般炙烤着我。只是现在你也不愿意要我了吧。” “我若是那个神女必要狠狠打他一个耳光。” 顾凌风笑了“神女抚摸着他的脸说,你最想要的是我么?不是我的青春貌美,还有我能给你的永生?然后一剑扎进了他的心口,把他杀了。” “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死的倒也不冤。” “然后她把剑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这是……为何?” “因为她突然发现,原来在当初分别的那一刻,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就不会回来了。原来爱情是这么虚幻的东西啊。那么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心冷,完全忘却吧,所以她死了。” “她的血流进了地下,于是紫烟山便长出了雪青草。” 肖烈说不出话来。真是个疯狂的故事,为了让自己的爱情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杀了自己?但是他似乎能理解,人间有些情爱本就虚幻,像是清晨叶尖上的露珠,霎那之间便消失无踪。有人会哀之叹之,有人会期盼明日重逢,也有痴人愿意为了那短暂的美抛弃一切。 “所以我有时击案叹息想,若我是这个书生,必不会辜负美人痴心啊。”顾凌风一脸遗憾。 肖烈有点发愣。这一刻,这个年轻人的眼睛突然变了。他原本气质出尘,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可是他现在眼神发光,倒和帝京街头跑马赏花的公子哥们没什么两样,满脸都写着好色二字。 他努力接上话来:“所以顾大人对紫烟心生向往,是因为想和神女邂逅?” “也不尽然。”他笑,“听说问虚门下的仙子们也都是美貌无比……” 肖烈这下连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不让顾凌风出钦天监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但确实明智。论奇人程度,这人何止是小小的博士,简直皇帝都当得。他身为一家家主,和他说话的人接触的大都是恪守礼节之人,至少不会逾矩。这这位顾博士不知是随意惯了还是缺心眼,和他一个陌生人说起话来倒是毫不避讳,哪怕下一秒他会突然问自己喜欢女人的类型都丝毫不奇怪。 他不说话,顾凌风又把马车的窗帘撩开,“说起来,前面骑马的可是贵公子?” “正是,小儿肖衍。虽是义子,却是当做亲儿视之的。” 顾凌风看了看前面骑马的少年,真是对有趣的父子。明明有一个圆滑的老爹,这儿子却是像孤松一般,透着些清寒之气。 “衍公子看起来倒是练剑的好苗子,想必天赋不错吧?” “衍儿愚钝,不过刻苦勤勉而已。微不足道。” 虽说肖烈说着谦辞,顾凌风也能看出他似乎对这个孩子极为看重。 “不知令公子生身父母何处?若是他家还有孩子,我倒是想收几个学观星呢。最近钦天监的孩子们都是些不成器的。”他随口说。 “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小村庄,” 肖烈摇头,“说来大人可能不信,我不过用两斗米,他的父母就让我把他带走了。现在人也好,村庄也好,都未必在了。” 顾凌风明白了,看来战乱之年,肖家乘机弄来的螟蛉子还不少。 “肖家主不觉得一个人的人生用两斗米就能被交换,很是不值么?” “如果他当年没被我带走,没准早就和他的爹娘一同被饿死了。没准变成了一个粗野的农夫,娶了一个脏兮兮的丑女人,窝在茅草屋里苟且偷生。还生了一窝小猪仔一样在泥里打滚的小崽子。比起这样的人生,他现在哪里不好么?” 祝若初推开清莲院的大门。 自从三师妹唐菁和颜芳菲入门后,清莲院就成了她们四人的住所。 院名大概是期待她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变成清雅高洁之人。然而以祝若初来看。除了老实人唐菁勉勉强强能沾上边以外,剩下的一个吃瓜路人,一个女装大佬,一个花孔雀。实在是不符合长老们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