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是普通人仍有机会与那些修仙之人一战?” “未尝不可。” “可是,该如何……”年轻人疑惑道。 “修仙之人即使身怀异能,战场上以一敌十敌百都并不稀奇,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修仙之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这样的精英。论起战力,其实是不及朝廷的。” “要是真和他们在战场上兵戈相见,我也是不惧的。”他刚才一直努力让自己举止沉静,这下却流露出几分少年意气来。 “殿下年轻气盛,是件好事。不过倘若真是兵戈相见,即使朝廷赢了,必定也是损失惨重,生灵涂炭。不是上策。” “这话……倒也在理。”年轻人又颓丧起来。 “殿下身为皇室子弟,天潢贵胄。能征战的地方并不只是沙场而已啊。”男子悠悠道,“殿下不妨想想,以自己的位置,能做些什么。” 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还请先生赐教。” “哪里,我能做的不过是给殿下煮杯茶,听一听殿下的烦恼而已。说到底,我一介布衣,也是不该管庙堂之事的。” 凌霜望着祝若初青衣的身影与苍翠的林海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分明。 她问了那个问题,祝若初却没有回答 ,脸上也是惯常的轻松模样。但她敏锐地察觉出,祝若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结果她什么都没回答。”她轻叹了一声,像是对着无人的虚空喃喃。 楼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同时,凌霜的身后也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她表情未动,显然早就知情。 如果祝若初还在这里一定会十分惊讶。如果说忽略了屋顶上有人偷听是因为她未曾预料。那么另一个人明明一直在顶层,甚至从容地听完了师徒二人的对话,她都未曾觉察。只能说明对方修为之高深远非她所能及。 身后之人正是问虚派的掌门纯一真人。她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不同于她外表奇特的师妹。她是个清秀的女子,明面上的特点也只止于此。作为一派之长,她平淡得有些普通了。实际上,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将任何险恶的气氛变得柔和的力量,令人忍不住卸去防备之心,产生亲近之意。此时她脸上一派恬淡之色:“倒是和季琅一样。” “哦?一月一星暗淡,看来问虚派的将来只能系在黎瑶一人身上了。” 楼顶上有清越的男声带着三分戏谑道。 随着话音响起,顶楼上的人像是一片随风而起的枯叶,轻巧掠入楼中,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这对师姐妹面前。 “季琅和若初的确有些相像,都露出了一副不关己事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犹豫了。” “毕竟他流着那个人的血啊,即使他主动抛弃权力,权力也会找上他的吧。不管他决定将来走何路,他都该准备好才行。” “要我说,你的大弟子又是真正的毫不关心吗?她明显也在考虑什么吧。”男子漫不经心插话道。 “若初我不太确定。虽然她一直都是一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凌霜迟疑了一下,“但我总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她明明知道了一切,却放弃去思考了一样。完全选择了旁观的态度。” “嗯,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关心自己。恐怕她也觉得自己很凉薄吧。”男子点头,“但她恐怕并不是对其他事都毫不关心,这一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是个有趣的孩子啊。” “是这样么?如果是这样,我倒能安心些。”凌霜苦笑。“她和季琅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季琅性子冷淡不好亲近,但只要真把你放在心上,他肯定是全无保留的。若初看上去口无遮拦,胸无城府,可她真实在想什么又有谁能说清呢。” “话说回来,”男子话锋一转。“黎瑶又说了什么?” “她的反应有些矛盾。”纯一摇头,“她坚定地觉得这是修仙之人的大好时机,但又没有否定皇权。我想她还没有想好。” “都是些未经风雨的雏鸟啊。”她叹息道。 “说起来肖烈那只老狐狸也要来你们这‘叨扰’了吧。他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男子嗤笑,“怎么,修仙世家还未取得天下的权柄,他就忍不住要对同伴举剑了么?” 真冷。虽然早已习惯,但季琅每次来到归虚居都会不自觉这么想。但他心里还是不由得滋生出点温柔的情绪。 紫烟群峰中最高的那座名为“归虚”。归虚峰上并无气势恢宏的大殿,也无精致玲珑的亭台楼阁。只有一个伶仃的小院,看着孤孤单单,无个着落。 按说一山顶峰应该是掌门居所,实际上一二代祖师也的确居住于此。但问虚派历代掌门的性子可谓是异彩纷呈,奇葩辈出。其间也不乏喜好奢靡富丽之辈。不知哪位高人实在难以忍受这严苛的生存环境,铁了心干了欺师灭祖之事,带头把掌门居所迁至别处。于是这小院便空了下来,偶尔会也有几个不长眼的或者热爱吃苦头的修士选择在此居住。现下,这正是凌霜真人的居所。 小院原本没有名字,称呼起来未免有些不便弟子们索性以地名称呼。为了风雅些,又冠上一个居字。便有了归虚居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很有几分唬人。像是什么高人隐居之地。然而它收到的称赞之语多以“质朴”“归真”开头。 “他们是不好意思说是个穷酸的小破院吧。”祝若初曾经毫不留情地评价。“读书人总是拉不下脸面。” 季琅只能表示赞同。无论是她的话,还是她的脸皮。 他推开院门,轻门熟路地走到一侧的偏院,却并不进去,只默默凝视着对面的小屋,门前的红梅开得正好。门窗却仍然紧闭。看来主人还没有回来。 明明五年来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光景,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原来还是会失望啊。 归虚峰颇为寒冷,一年倒有小半年被雪覆得严严实实。寻常花草都难以成活,更显得死气沉沉。幸好某代屋主不知从哪儿移植来了一种极为耐寒的红梅,种在房前屋后,花开时红艳似血,光彩灼灼,香气却是恬淡清冷。 季琅并不喜欢这梅花,他总觉得虽然花朵华艳,但独自开放在这冰天雪地里,倒是显出几分孤寒寂寥。 凌霜真人第三四个弟子收得晚。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师父带两个徒弟。偏偏这归虚峰山高坡陡,二个孩子又还年幼。师徒想见一面也就比牛郎织女方便一点。于是他和祝若初二人一合计,干脆在归虚居内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直到两个师妹拜入师门,他们才重新搬回下面与她们同住。当初分屋子时他嫌弃这梅花,祝若初便住了屋前有梅花的那间。 如果问祝若初的话,她大概不会说这种伤春悲秋之语吧。如果问她喜不喜欢梅花,以她的风格,恐怕会吊儿郎当的回答:“梅花?当然喜欢啊,能做梅花饼怎么不喜欢?” 如果不是这种回答,倒不像她了。好像什么都不会在她的心上留下痕迹。爱也好憎也好,都是淡漠的。 其实无论怎么想,祝若初更有可能会回的是山下她现在的居所,为什么自己会来这里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鬼使神差般的,他折下一支红梅,把它轻轻放在祝若初的窗台上。他知道祝若初喜欢在屋里摆上一枝梅花。所以她的袖间总是萦绕着淡淡梅香。 季琅实在不常做这种颇有些矫情的事。他放了梅花,带着几分心虚转头,然后愣在了原地。 和他一样愣住的还有刚刚跨进院门的祝若初,她整个人用姿势和表情阐释了“呆若木鸡”四个大字。手里还提溜着两个小酒壶。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到底还是祝若初脸皮厚些,干笑了一声开了口:“师弟这衣服衬这梅花真,真好看啊。” 季琅无声看看身上本门弟子人手一件的青衣。红配绿,的确好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