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是城郊孟洲河上的打渔人,祖祖辈辈,不知在此地生活了多少年。
他为人颇为敦厚淳朴,捕上来的鱼大多鲜嫩肥美,定的价格也公道,临江楼的采买便同他商量,每日都从他这里订些新捕来鱼。
就这样,江二每晚打渔回来,都会从城郊进城,将鱼送到临江楼,这一送,就是十年。
这天花灯节,他如常将鱼送到临江楼。
官府为了安全考虑,他以往走的那条路会在这天封禁,他只能改道,先将货物送到临江楼的正门,再同后厨的师傅一起将其搬到后院去。
谁曾想,他推着装鱼的车子刚到临江楼下,侧面便撞上来一个高壮的青年。
江二教他撞得一个踉跄,慌乱中将装满水桶的推车拽翻,摞成小山高的水桶“哐”地一声倾倒下来,桶里装着的带着鱼腥味的河水将他兜头盖脸浇了个彻底,里面的鱼掉到地上,还在不死心地挣扎着四处活蹦乱跳,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青年察觉自己闯了祸,嘴里不住地迭声道歉,又连忙蹲下身来帮他收拾,。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就好……”江二也是个脾气好的,态度和善,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同那年轻人一起将鱼重新装回推车上,走的时候还没忘了道谢。
三楼临窗的地方,苏蘅和容晏正低头看着这平常的一幕。
“这就是你说的线索?”
“这人叫江二,”容晏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手上的杯盏,一边下巴微抬,隔空点了点那道略显老态的忙碌身影,不紧不慢道:“家住城郊孟洲河畔,是一名渔夫。”
“看得出来,”苏蘅点点头,看着那个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同相熟的人热络打招呼的老者,疑惑道:“他和我坠马的事有关系?”
容晏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提醒道:“他有个儿子,叫江显。”
苏蘅恍然大悟:“是我出事那天,马场当值的驯马师傅!”
她并非全凭冲动行事的闺阁女儿,之前说要和容晏一起查明此事,自然不可能全无准备。那日她醒来之后,便觉得此事蹊跷,曾派人去仔细查探过一番,根据她派出的人递回来的消息,她坠马那日,马场当值的训马师傅名叫江显,只是其余的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人的生平来历,父母祖籍仿佛都被人抹去了一般,一点踪迹也无。
“说来也蹊跷得很”苏蘅瞧着楼底下那道忙碌的身影微微蹙眉:“我当时的确怀疑他,便派人去打探过一番,却不知为何,除了一个名字什么也没查出来。”
“各方势力为了找他险些没将长安城翻过来,廖风寻到他也是机缘巧合。”
“事出反常必有妖,”少年半真半假地“啧”了一声,搁下筷子,长腿微屈,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坐姿,狐狸似的长眼微眯,眼中灼人的寒芒一闪而过,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
他懒懒地一敲窗棂,定声道:“不若我们今日便去看看,这江显究竟是何方神圣。”
两人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一路下到了一楼,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刚刚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正在忙里偷闲地打瞌睡,容晏抬手摸向腰间的钱袋,正准备摸出一锭银子撂下当作饭钱,余光却不经意地一转,瞥见了少女翩跹轻盈的侧影。
烛火不甚明亮的房间里,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门边,脸上落下大片模糊的阴影,长睫微垂,侧颜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温柔意味。
半晌,他将手中东西搁在桌子上,才在少女小声地催促中转身离开。
烛火昏黄地跳动,店小二迷迷糊糊地醒来,赫然发现自己手边放着的,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
两人跟着江二一路出了临江楼,却发现他却未直接按原路返回,出城回家去,反倒七拐八绕,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你说他这是要做什么去?”苏蘅大半个身子藏在墙后,探头看着江二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想着,眼前突然投下来一大片阴影,少年身上清冽的香气从鼻尖蔓延开来,逐渐将她包围得密不透风。
她费力地转过头去,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年似乎还无知无觉,同她看着相同的方向,言简意赅:“寻人。”
他感觉到了女孩的注视,有些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她……
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少年倏地后退一步,白皙俊秀的脸上表情虽丝毫未变,耳根却红了个彻底。
他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说话都比平时啰嗦了不少,尾音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像是带了一条慌里慌张的小尾巴:“他应该是来探望家人的,江显很可能就躲在这里。”
苏蘅自诩历经两世,自然不会还像十几岁的孩子一般那么容易害羞,却也觉得耳朵微微有些发热,于是只好装作不知,欲盖弥彰道:“去看看便知道了。”说罢,便率先举步跟了上去。
穿过那处偏僻的巷子,老人停在了一处极为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民宅前,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方才小心地扣了扣门环。
没过一会儿,老旧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年近不惑,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破旧袍子,形容看上去颇为狼狈。
那人先是动作迅速地四下张望了一圈,不顾老人殷殷的叮嘱,一把抢过东西,竟是半个字也没说便又闪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