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说起当时的场面,老杜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似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我当时赤着脚,满身泥泞,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背心和短裤,满眼惊恐,自头到脚湿漉漉的,冻得嘴唇发青瑟瑟发抖。老杜原以为是周围人家的孩子,忙把我拉进了屋,问起缘由,我却哆哆嗦嗦地始终重复着两个字方寸。
再问别的,就什么都不会说了。老杜烧了一大锅热水,帮我洗了个热水澡,还把他原本留作纪念死去儿子的衣裳拿出来给我换上。清洗干净后他才发现我腿和脚上全是伤口,脚底板起了不知多少个水泡,一看就是走了远路过来的。
老杜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当晚他给我的腿脚上了药,留我住了一夜。原以为第二天等我精神好了再问细由,想办法把我送回家去。结果第二天怎么叫我也不醒,一摸额头已经烧得烫手了。老杜忙去请大夫,其时白纸坊这片有个名气在外的老中医,平日里没病人问诊时经常到老杜的茶馆听书,也算混得挺熟。
老中医一连给我治了七八天,却始终不见好,我不但高烧不退,人也越来越虚弱,几乎到了汤药不进的地步。老中医看情况不对,偷偷和老杜研究,这孩子得的怕不是正常的病,要不要找个明白人来探探虚实?
老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说我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当时我和老杜素不相识,无名无分,他照顾我几天已算仁至义尽,这会儿就觉得有些麻烦,想撒手不管了。赶巧他那个拜把子兄弟正好来店里喝茶,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就替我掐算了一番,然后认准我是恶鬼缠身,要请个德高望重的道士来开坛做法才行。
开坛做法肯定是要花钱的,抠门的老杜一听就更不愿意了,想要把我送到派出所去。
当年白纸坊辖区有个警察叫肖德军,退伍军人出身,做事雷厉风行,很受器重,后来没几年就调到上面去了。老杜把他请了过来,好言好语地将情况一说,肖德军沉吟了半晌才说可以立案,但孩子这个情况送到派出所怕是不合适,怎么也得有意识能问明白话才行。当时他升迁在即,实在不愿意多管闲事旁生枝节,看我年纪也有六七岁大了,料想清醒后自己就能找回家了。
老杜头疼不已。他那个拜把子兄弟就在一旁劝他,“救人行善这是积德的大好事,你这辈子灾祸不断,到了现在的年纪身边还没有一儿半女,焉知不是早年祖上造孽太多的结果?依我说,你先出钱请个道士过来,好歹先把孩子救好再说,等找到他父母之后,这钱想办法再要回来也不迟。孩子都是父母心头上的肉,你救了孩子的命,他们做家长的总要有所表示。”
老杜听了觉得有道理,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他这个拜把子兄弟平日里就靠给人算命解卦、看风水为生,常年在雍和宫、潭拓寺招摇撞骗,认识不少狐朋狗友。见老杜答应,立刻就找了位自称茅山道士的家伙来开坛做法,为我驱除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