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众人疑惑之时,忽然从人群后冲出一条身影,不管不顾地朝深渊中央的平台狂奔而去。众人大惊之下,眼看着他飞身扑向深渊,利用散落的无数冰锥残骸化作垫步的悬阶一节节向秦慕处飞去。 这种做法非常危险,哪怕有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坠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人似乎疯了一般全然无所顾忌,纵身在深渊之上飞跃,身形矫健轻灵,凌空漂浮。 凌玉琪盯着这道身影,咬牙自语:“……霍沐清……” 她身侧的黑衣人有些愠恼:“你若将他牵绊住,何至于此。” 凌玉琪冷哼:“何大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被这妖精迷了魂儿,赶着去送死,那咱们不妨就好人做到底,送他们一起归西。他也算死得其所不是。” 黑衣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他也很是有点纳闷。这回的计策她是有分参与的。并且还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去卧底诱引秦慕。这巫妓到底和魁巳宿主有什么冤仇,恨她恨到这般地步,必要亲自看着她粉身碎骨才肯罢休…… 沐清险险地度过最后一步,秦慕一把接住他踉跄的身形。 方才看着他从一众巫师群众冲将出来,越过深渊直奔她而来,她心里激动难安。 “沐清……” 她低唤着他的名字,沐清缓了口气扶住她肩头焦急探问:“你没事吧。”不等秦慕回答又道,“我一路追着你们的形迹而来,却还是晚了……”回身望向深渊对岸,方才连续极速使用灵力,现在体内灵力大乱。他却顾不得,用力摁着秦慕的肩头定定的说:“他们人数太多,我们不是对手。” 秦慕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傻不傻啊……” 沐清回头看她:“我……我傻还是你傻?来之前就说了这是个阴谋你偏不听!可恨董可黛和郑游也不知中了什么魔跟着你一起发疯!早知就该不听可黛的,直接把那黄毛小子一掌掐死,哪儿来如今这般绝境!” 秦慕眼眶发红,笑道:“你明知这是绝境还跑过来找我,还说我傻。” 沐清怔住。秦慕一双大眼里盈盈闪着水光,却笑着:“我这好不容易骗跑了一个,没想到,又来了个你……” 沐清望着她带泪的笑颜,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秦慕抹了把脸,叹了口气:“你这人啊,就是死鸭子嘴硬。当初说你是我前男友你不承认。说你喜欢我你也不承认。现在呢?你就这么喜欢我啊?喜欢到想陪我一起死在这里?” 危难之际的调侃之言,没想到沐清这回没有急赤白脸的辩驳,反而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些男人,总是言之凿凿要保护你。但每次你深陷绝境之时我们竟没有一个能陪在你身边。”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过她颊边的乱发。她的脸冰凉凉的,浸着薄薄的汗水,眼神中柔情流转,充满了宠溺之情,仿佛对这濒死绝境全不在意一般,“你蠢是一回事。我们无能,也是不争的事实。” 上一次在芜阳的东郊绝壁之上,没有夏行川,没有夏行筠,也没有他霍珏。替她舍身拼命的是郑游。是一个与她毫无瓜葛的随扈。他们这些男人啊……暗恋的也好,两情相悦的也罢,竟没有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在她身旁守护着她。 等到她被抓去环洲醒血,独自一人忍受超越极限的酷刑折磨,没人救她,没人保护她,到底,还是靠她自己逃出升天…… 这怎么行…… 怎么可以一直让她一个人承受。 秦慕望着他柔情似水的脸心中热浪翻滚,泪还是滑下来,轻笑道:“临死还不忘怼我。” 沐清替她整理着碎发,垂着眼帘轻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秦慕笑道:“你有大招?” 沐清点了点头:“我有大招。” “……啊?”本是开他句玩笑,没想他这么回答,秦慕顿时傻了。 沐清深深望着她的傻样,一双大眼布满迷惑,不是时候地觉得这傻乎乎的样子非常可爱。 他在秦慕茫然的眼神中站起来,旋身朝向深渊对岸,气沉丹田扬声道:“众人听令!吾乃孟熙舜安侯世子孟怀珏!吾之父王乃孟熙舜安侯孟辰!乃先帝同胞兄长!本世子在此,尔等不可造次,速速退去!” 一番言辞波澜漾去,在空旷的山体岩洞内徐徐回荡经久不息。 秦慕听傻了,直愣愣地看着挡在她面前的身躯,非常不知所措。 深渊对岸的众人也惊呆了。黑衣人定定地直望向平台上的青年,脑海中翻检着种种讯息。 他身旁的凌玉琪愣了半晌,直问过去:“何大人,他说的什么候……什么世子,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沉声道:“舜安侯世子孟怀珏确有此人,但他早年间突然失踪,从此再无音讯。侯府也曾多番着力派人搜寻经年一无所获……想来身形年纪确实有些相似之处……难道真的是他?” 凌玉琪咬牙道:“怎可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八成是他的缓军之计何大人你别上当!” 黑衣人侧目瞄了她一眼。凌玉琪满脸怒容死死盯着对面。 凌玉琪见他不搭声又道:“他说自己是世子就是了?总得有个凭证吧!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是当年那个什么失踪的世子,但如今你我围攻魁巳宿主这可是军国大事!为了一个抛弃家族叛逃敌国的世子而坏了主公的大事,何大人,你担当得起么!” 黑衣人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这疯女人虽然身份低微又一肚子阴险毒辣的诡计,但这回,她确实说的没错。 …… 秦慕呆了半天,偷偷拽拽他的衣角:“……喂,你这玩儿大了吧……” 沐清正酝酿着感情,端着一股子世子的架子吓唬人,被她偷拽衣角,只好快速低头轻喝了声:“别闹。” 秦慕碰了一鼻子灰更不依不饶了:“真的假的啊?” 沐清没办法,只得又低头答了句:“真的。” 秦慕瞪圆了眼:“啊???!!!!” 沐清无语凝噎,不想理她了。 结果小腿立马跟被黏住了一般不停被抓挠着,身后窸窸窣窣碎言个没完:“你真是孟熙什么什么世子?那你怎么会跟在阿川身边的?哦不对你不是说你是熙王的人么?你不是他救下来的吗?……哦我知道了!你醒血了怕连累家人所以偷跑了是吗?是不是这样的?沐清你说话啊……” 霍珏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说:“你这心怎么这么大?命都快没了,我是谁重要吗?” 秦慕抢道:“当然重要了!我总得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陪我一起送死的吧!” …… 沐清叹笑了声:“你也知道想必不会劝退他们是吧。” 秦慕翻了白眼:“大哥,我是蠢了点儿,但我也知道轻重缓急好嘛。牺牲你一个世子,杀掉一个对他们有重大威胁的我,这买卖划算。再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别说你是个世子,就算是皇子,叛国通敌,和敌国宿主纠缠不清。就冲这,估计他们今天也不会放过你。”说完想了想又改了下,“你跟我。” 沐清笑了笑:“现在你倒是聪明了。早干嘛去了。” 秦慕垂了眼:“我这不是……想回家看看么……” 沐清的神思也有些飘忽了。 家…… 这么多年来,家对于他来说,早已模糊不清了。他的父王,母妃,他的姐妹兄弟,远在天涯之外,那不再属于他的国家,他们过的还好吗…… 他的家,早已成了南州芜阳那表面奢华璀璨,实际上危机四伏的麒王府,他的家人,也早已只剩下那个他割舍不掉的,柔弱纯真的少年…… 秦慕的小手还攀在他小腿上,有些无力,软软的缠着他。 不知从何时起,又多了个她……扰乱他的心,混淆他的感情归属,将他的生活搞得风云变色而犹自不知,傻得令人扼腕,却又光华四溢,美得令人错不开眼去。 她的纯真良善和阿川很像。而逼到绝境,那股子刚毅坚韧却又和熙王如出一辙。她来自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带着璀璨夺目的美艳,桀骜不驯地征服了他们。 而他,他总是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保护她。 秦慕也好,阿川也罢。他总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受尽折磨却毫无办法。 但今天…… 他望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火把,影影绰绰的人群,那空气中隐隐再度聚集起的灵力混在风中蓄势待发…… 一笑。 今天,总算不用再袖手旁观,总算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对岸为首的黑衣人高举火把扬声道:“大胆狂徒!竟敢伪冒我孟熙世子之名!众人听命,此人十恶不赦,连同魁巳宿主一并诛之!” 凌玉琪心头一颗大石落地,远远望去,平台之上伫立的那抹单薄的身影后,秦慕的娇小身躯隐没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柔弱无力。 她扬起一抹舒心的笑容来。空气中涌动的灵力愈发猛烈,第二波火龙阵齐发,这两人,再无回天之力。 秦慕,你总算要死了。你的光鲜是一时的,,你曾拥有的一切都将属于我,我才是……我才是最后的赢家! …… 沐清合上双目,心中默诵了一段隐晦的咒语。再度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红色光点隐隐闪烁。他转身蹲下来,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交到秦慕手中柔声道:“回去后把它拿给王妃看,我的事,她都清楚。若将来有机会,请你亲自将这块玉佩交给我母妃。这是我周岁之际娘亲送我的礼物,沐清此生从未离身。就告诉她……我身在南州,安稳度日,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很好,请她不必为我担心。” 秦慕不明白:“……王妃?”孟花迎?……等等他在说什么鬼话,都这样了还能回去? 沐清笑了笑,将她的手团合起来,盈盈相望,另一只手将一团金色光芒缓缓送入她怀中。秦慕看着那团金光消融在自己怀中,迷茫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一边咋呼着:“诶这什么东西……进……进去了进去了……” “小慕,你听我说。”沐清目光柔和,含着微笑轻声道:“在你之前,我心里只有阿川。我愿为他生,为他死,无憾无悔。可你出现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轻声叹息着,似乎毫不介意周身散发出微微金光。秦慕却看傻了,想问,他却不给她插嘴的机会:“我一度搞不清自己到底心属何方,你搅乱了我的一切,却傻兮兮的什么都不知道。总要罚你。”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子。他还从不敢这么轻薄过她。手指滑过她翘挺的鼻梁,顺势而下垫起她的下巴,心跳有点快,声音却越来越轻:“不管是为了阿川,还是为了你……都是……值得的……”缓缓凑近她,侧了头,贴上她柔软的唇。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下来。纠缠着记忆中那盘旋不散的温热翻涌缠绵,揽着她的小脑袋,拥着她不知所措的身子,肆意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秦慕确实被吓蒙了,她不明白沐清到底在干什么。但却见到对岸的火光越发明亮灼人,渐成一片,马上便要奔涌而至。此时此刻,她害怕的反倒不是这些了。她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沐清极其反常,反常得令她心跳加速,脑子里重新变成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没错,他吻了她。不过在这种生死关头,亲一下自己一直暗恋的姑娘也是人之常情。亲了就亲了吧……可他这种交代个没完的架势是怎么回事?真好像在说临终遗言一般……这遗言说给同样马上会死的人有什么用吗? “……沐清……”一段轻柔的浅吻徐徐拉开距离,秦慕忧心忡忡地捧着他的脸:“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干什么?刚刚那团光是怎么回事?……沐清,咱俩都快死了,这个时候就算你跟我说秦慕我爱你,我都不会这么担心!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沐清犹自沉醉在温柔的吻中,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轻声失笑。当初也如这般,被迷醉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秦慕抬头只见无数条火龙卷着炽烈的火风狂袭而至,她的双瞳中盈满了火光,急切地摇晃着沐清大喊:“甭管以前咱俩到底怎么回事吧……这辈子算我欠了你的,下辈子,你再来找我,我跟你!” 沐清清浅一笑:“下辈子……恐也轮不上我呢……”你欠的何止我一人? “啊?”秦慕整个傻了。眼看那翻涌的火龙阵下一秒便要将他们吞没,沐清背对着地狱之火,身体的轮廓被罩上一圈火红的光环。 沐清不舍地轻抚她的脸,对背后的火龙岿然不动,只定定的,温柔的看着眼前满脸紧张的小女子。 她真的好漂亮…… …… 伴随着凌玉琪放肆的大笑声,以及火龙狂袭而至的怒火狂风,叮地一声脆响,秦慕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猛然爆发出一股金色光芒,瞬间将她团团庇护住。火龙势如破竹,带着要吞噬一切生灵的气势扑面而来,却被这金色护盾挡住,呼啸着擦身而过。 秦慕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沐清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却依旧笑着,笑着凝望着自己,轻轻的说:“小慕……” 秦慕呆呆地看着他,清秀俊逸的霍珏,那个经常被她耍的团团转的沐清,在她面前正在渐渐变得透明,正在……渐渐消失。 她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间明白了。 一段回忆翻涌而至。 咦,原来所有门类的巫师都有这样一个终极大招啊? 嗯?你是说赦魂屏? 对对没错,就是这个名字。这是什么大招啊?很厉害吗? 赦魂屏需要发动者舍弃掉自己的所有,为另一个生命生成一个可抵御一切伤害的屏障。受法者不能移动,但可以选择随时解除这道屏障。 这要是利用好了岂不是无敌了么?…… 你怎么听的?需发动者舍弃掉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和肉体。也就是说,这大招…… 是用命换来的。 且施法者,会肉身消弭…… 神魂,俱灭。 神魂,俱灭。 …… 眼前的沐清越来越轻,却依旧微笑着,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秦慕呆呆地看着他,心像扎进无数尖锐的针,疼到心口麻木。 “小慕……” “来世……再见……” 轻灵的声音荡了过去,拂过她耳畔的乱发,眼前逐渐透明的身体突然砰地一声散作无数金色星芒,一席白衣悠然飘落。 秦慕呆坐原地,掌心握着那块玉佩,木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对面。金色屏障外是奔袭狂涌的火龙阵,眼前火海一般,除了漫天火光,什么都看不见。 心口的刺越嵌越深,直戳入她心底深处。痛越来越烈,侵袭着她的身体,胸口似乎要炸裂一般,心跳愈重,每一下都如坠千斤,毫不留情撕扯着她已被刺穿的心,似乎要将它活生生剖出胸膛。 剧痛之下,秦慕忍不住捂住胸口蜷缩起身子来。紧紧咬着牙关,泪水扑落进土里。视线模糊了,耳畔阵阵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都坠入炼狱之中。 茫茫火光之中,一些依稀可辨的影子闪现徘徊,林林总总的回忆似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血腥的,暴戾的,那些愉悦的,甜蜜的……阿川温柔的微笑,阿筠紧锁的剑眉,还有沐清……那个清秀的杀猪郎,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未婚夫君”……甘愿陪她赴死的孟熙世子…… 如今,只剩地上的一席空衣…… 神魂,俱灭…… 叮铃一声。 心底深处似有什么破裂之声,轻微而空灵。随之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疼痛终于突破了她的极限,秦慕再也控制不住,仰头尖声嘶喊,撕心裂肺的痛苦令人闻之胆寒,似要将灼热的空气撕成碎片。 随着这声失控的嘶喊,她身体中猛然灵力爆涌,如火山喷发一般势不可挡直冲天际。汹涌奔袭的火龙阵在这股超强的灵力前顿时宛若小孩子的幼稚把戏,巨大的灵力笔直地冲向山体顶端,破空而出震落碎石滚滚砸落。 山体内隆隆震动,一众巫师早已呆滞惊愕得看得傻了,巨大的震慑之下,只见那股前所未见的灵力缓缓汇聚融合,在那突兀的平台上赫然盘绕着一条青碧巨蟒。 两道金光乍现,巨蟒奋力直起长身,浑身鳞片瑟瑟抖动,突然全身一震,炸裂无数青碧色鳞甲碎片,鳞甲层层剥落褪去,纷纷如流星般散落入黑暗深渊,魁巳巨大的身形呈现出通体皎月之白,在黑暗的山体岩洞内仿佛一尊玉雕神像般,竟顿时照亮整个山洞。 白色魁巳的身体盘恒在突兀伫立的平台上,巨大的头颅谨慎地在秦慕侧旁伏低,隆隆低沉的声音在空洞的山体内回旋往复。 “主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