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垂下眼帘,就跟没听见沐清的怒吼般继续喃喃说道:“但凡与夫人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最终都将因夫人而死于非命。” 秦慕因为压根儿就不信,反倒没那么恼火。拍了拍沐清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双臂环胸笑道:“老头儿,接下来我是不是就该问你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啊,我不想当寡妇啊,老神仙可有什么法子救救我啊?”秦慕凑近他些眯起眼睛笑道:“老头儿,我劝你省省吧,这套路对我不管用。” 老者的声音苍老而气虚羸弱,在噪杂的市集中听起来很是有些费力气。但后面这句话,不知为何,却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传入秦慕的耳中。 “此命数矣,非散魄抽血,无可逆之。” 看着老人,秦慕愣住了。 沐清拉过她转身就走:“说了让你别理会他,这些行占摆卦的全是些江湖骗子,不过是为了骗你多给几个钱。若当真能预知天命他自己如何能落魄至此?再站下去不知还会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让你掏钱避祸消灾。长点脑子行不行。” 秦慕被沐清拉着疾步而行,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老人仍站在原地,身形有些佝偻,一身青灰布衣破旧不堪。手持招旗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定定地立着,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秦慕!”沐清的低呼声将秦慕拉扯回来,秦慕看着沐清急躁的神情,噗嗤笑了:“你别闹了,我向来不信这套。” “那你发什么愣?” “我就是觉得吧……他这套路……挺另辟蹊径的……”秦慕耸耸肩,“算了算了,回家吃饭。” 说罢兀自大步走去。 沐清见她看起来不像当真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回身望去,老者早已不见了。 …… 按照卡雷尔的说法,他们时间紧迫,不能耽搁太久。吃过午饭秦慕心中总是有些隐隐不安。钱德康来回关于两桩喜宴的安排,秦慕托着腮想着心事,吩咐道:“洛夏那边近日可有人来过?” 钱德康道:“回夫人,前几日确曾来人求见过,夫人和殿下那会子都在永安,便未得见。” 秦慕点了点头,吩咐道:“去给那边递个帖子,稍后我亲自过府拜访。” 钱德康心说什么大事还需夫人亲自过府……可他不敢置啄,只垂头应了下去安排。 秦慕用过午饭带着沐清和凌玉琪卡雷尔一起去了洛夏落脚的客栈。才发现洛夏家果真财大气粗。锦云城最好的客栈让他们整个儿全包了,门前院里往来的都是些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外国人,连原本跑堂的小儿最近都应景儿的学了几句英语,哈喽,耶斯迈德木,迈劳德,煞有介事的,听得秦慕直乐。整个客栈俨然已经成了洛夏的临时府邸。 关于他们所说的事,秦慕虽然保有极大的期盼,但也的确无法坦然地全盘相信。既然这两人是洛夏送来的,就算她不知道能穿越回去这件事,但对于这两人的来龙去脉该是最清楚不过的。找她核实最为稳妥。 在客厅里稍坐了片刻,洛夏带着两个下人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洛夏见过夫人。” 今日的洛夏穿着自己的本族服装,一身海蓝绸缎长裙巴洛克白色蕾丝花边,浓密的金色卷发映衬着她白皙红润的脸颊,好似洋娃娃一般。 “这是在你家,别这么客气。”秦慕搀扶她起身,笑吟吟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啧啧,穿起洋装来更美了。” 洛夏有些羞赧地扭了扭腰,拽了转裙子。两人拉着手亲热地落了座,下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没了外人,洛夏笑道:“前两日姐姐曾去府上拜访,没想到夫人不在家,没有见到。” 秦慕一愣,凑近了些仔细观察了下,低声道:“你是拉娜?” 洛夏左右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摆在双唇中间压低了声音:“嘘,我平常需要假装成姐姐呢。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秘密的。” 秦慕茫然地点了点头,心说这可坏了……拉娜她能知道这些事吗? 洛夏又摆正了身子说:“夫人特意过府拜访,可有什么重要的事?” “……”秦慕看着假模假式的洛夏,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和同样一筹莫展的沐清对视了下,决定来都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只得说:“你瞧瞧这两个人,可有印象?” 洛夏看了看她身后站立的凌玉琪和卡雷尔,蹙眉想了半天说:“看着挺眼熟的……” 秦慕无语凝噎,洛夏的目光锁定在卡雷尔身上,用英语问他:“你是我们的人?” 卡雷尔忙跪下回道:“主人,我是卡雷尔·亚纶。您的奴仆。” 洛夏一副想不起来的神情,问秦慕:“夫人想知道什么?族中的仆从众多,我也记不周全。不过既然是我们的人,都会有名册记录的。” 秦慕原本已经没了希望,听了这话又来了精神:“能找出来让我看看吗?” 洛夏点头,问了凌玉琪的名字,叫下人去找名册。洛夏看着秦慕突然有些扭捏起来:“夫人……徐大人……近日可好?” 秦慕满腹心事,随口应着:“他有什么不好的……”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直拿眼睛瞄她。瞧得洛夏小脸更红了,绞着手指头抿着小嘴儿不好意思起来。秦慕噗嗤笑了出来:“我们家徐大人最近挺忙的。不过忙着忙着就会对着天空发呆。也不知是想什么呢。” 洛夏羞答答地笑了。下人捧来了名册奉上,秦慕接过急不可待地翻阅起来。全英文的记录,关于奴隶的身份登记造册的,何时入府,来历,身价,清晰明了。秦慕很认真的查阅着,沐清一旁侧头看了几眼,完全看不懂…… 末了,秦慕将名册合上还给了洛夏。洛夏不知她在查什么,问道:“可有夫人要问的答案?” 秦慕点了点头,侧头对沐清低声说:“没有问题,全对得上。” 沐清微微颔首。 洛夏一双碧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左看右看。秦慕朝她一笑:“我的事办完了。多谢你了。帮了我的大忙。” 洛夏甜甜一笑,压低了声音偷偷说:“一般我当家的日子啊,姐姐都会提前把事情安排好,我醒来照本宣科装装样子就好了。没想到今天正好碰上夫人来了,这可是姐姐未曾料到的……” 秦慕笑道:“也没什么大事。眼下最大的事就是你们的婚事了。嫁妆都准备好了没?大婚的礼服如何了?” 洛夏不好意思的低头偷笑:“嫁妆已经在往这里运了。礼服也在赶制,这几日就得。” 秦慕凑过去问:“我们送来的聘礼可还满意?” 洛夏的脸更红了:“满意……” “这桩婚事……你们族人没有给太大压力吧?” 洛夏这才叹了口气说:“起初是挺大的。不知姐姐怎么做到的,反正现如今是全搞定了。姐姐这么能干,什么事都能做好。我真是没用,根本帮不上忙……” 秦慕微笑道:“对卡特来说,你能幸福比什么都强。”她看了看时辰,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今日谢谢你给我看这名册,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谁说我们拉娜没用的?我看啊能干着呢!这些日子好好筹措嫁衣,准备当新娘子就好了。” 洛夏急切地问:“这就走了?再坐坐吧。” 秦慕摇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陪你闲聊了。你别急,等回头嫁过来了,怕是天天缠着你夫君,请都请不动你过来陪我了。” 洛夏脸上洋溢着憧憬的幸福笑容。两人挽着手亲密地出了门,洛夏亲自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了。 今日是青竹的大喜日子,回府后秦慕带着沐清董可黛郑游等人一齐去参加了婚宴。喜宴上热闹非凡,众宾客见主母亲自到场贺喜更是锦上添花,两家人都感恩戴德,不住地道谢。秦慕吃了杯喜酒,又去看了新娘,见青竹一身喜服娇羞含笑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体己话,如法炮制送了册羞羞的画册给她,才起身离开了。 看着喜庆的小院子,秦慕欣慰的一笑,回去忙她的事了。 这一次她要走好几天,府里的事全要安排妥当。偷偷整理好行装,次日月升日落,青碧服侍她洗漱更衣后便退了出去。秦慕悄然起身,看了看这住了许久的房间,拿出准备好的衣裙换上,在妆台上放了一封书信,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沐清早已等在窗下,接了她,沉声问道:“想好了?此去,再无反悔的机会了。” 秦慕点了点头:“走吧。”抬头看了看那扇小窗,轻声道:“早去早回。” 沐清轻叹一声,护着她朝二门走去。 董可黛和郑游已经等候多时,带着凌玉琪和卡雷尔一路避开巡查的侍卫悄悄摸出王府。后门处已备好了马车,几人上了马车,沐清亲自驾车,两辆马车,十二个侍卫,趁着夜色悄然出发了。 …… 一路行至环洲地界无惊无险,很是顺利。路上一行人白日赶路,夜晚打尖住店,食宿简单朴素。沐清遥遥想起当初刚把她从山里带下来,她奔着一桌子粗茶淡饭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一般,如今却时过境迁,回忆起来恍若隔世。 五天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天色已经暗了,他们在嘉禾山南山脚下一个简陋的客栈落了脚,聚在一处边用晚饭边商量着明天的正事。 “就是这里。”卡雷尔指着地图上一处略有些激动的说:“从这里出发步行最多不过半小时的路程,咱们已经离家很近了。” 秦慕看着简陋的地图点了点头,抬头对众人道:“好。那今晚咱们都休息好,明天一早吃过早饭就进山。这一回去,这些东西也全不需要了。轻装简行吧。” 众人都点了点头。 秦慕看了看不远处围了三桌默默吃饭的侍卫,试探地问沐清:“明天……这几个侍卫……?” “还是带着吧。这里曾是山匪的据点,若有流寇也好有个应对。”沐清叹了口气,望着她说:“等你走了,我让他们先回翼北报个平安。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十天后接你回来。” 秦慕看着他,眉清目秀的一张面容,双目如秋水般盈盈相望。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感叹,从桌下摁住他的手,冰凉的肌肤,骨节分明,十指修长。 “沐清……”秦慕有些哽咽,“谢谢你。” 沐清的手背上覆着淡淡温热,合着记忆里那缠绵炽烈的吻溪流般漫上他的心头。他淡然微笑,轻声道:“那日送你回落世的山村,路上你曾说若我只是个杀猪郎,你也不是什么巫行者,也许……” “嗯?杀猪郎?”秦慕重点不对地眨着一双大眼满脸问号。 沐清看着她,双眸灿然,面若桃李,小了几岁更显得稚嫩无邪,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心口有些灼痛,恍然记起她失忆了。当初的一切,他们的相识,那些往事,她,已经全不记得了…… 自然,也忘了那个扰乱他一生的吻,忘了去路时那句无心之语。 ……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真的只是个杀猪郎,我也不是什么巫行者,也许,说不定,大概……还真就只能嫁给你了,呵。” …… 回到房间里,颓然地倒在床上,脑海中闪现着一幕幕过往,川流不止无法停息。 “初见时,你已在我心头烫了一个洞。” “携手惜老是她,耳鬓厮磨是她,齿颊留香,亦是……” 湿润的唇,柔软而甘甜。烈了些,炙了些,生出缠绵来…… …… 回忆如潮水便涌上来,记忆深处那记缠绵浓烈的吻宛如一条蜿蜒的蛇将他紧紧箍住,在他脑海中卷起滔天大浪。 携手,惜老…… 沐清深深吸了口气。 当初一句未婚妻的戏言,如今想来却剜心一般的疼。 他从未真的动过这种心思。或者说,从未敢动过这种心思。 娶她……这怎么可能…… 她先是爱上了阿川,后又心许熙王。对他,不过是相识一场的旧友,也许在她心中连至交都算不上。可现在想想,他该是她落世后第一个与之有肌肤之亲的男子。她知道了自己心仪麒王有断袖之癖后,更加肆无忌惮常常以未婚夫妇之名调·戏他,他越来越无法抵挡,她却尤不自知……那日他吻了她,是为了诱她生情。可当他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时,睁眼却看到她双眸清澈晶亮,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被搅得心智溃散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对她而言,自己到底算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回村路上的那句话,她是认真的,还是随口戏言? 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即将亲自送她回家的最后一晚,这种渴望,愈发强烈,无法抑制。 正当他被搅得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秦慕的身影时,门扉被叩响。沐清翻身而起,望了眼窗外的月色估摸了下时辰。随即整理了下思绪,心头有些莫名。三更半夜的,这么晚了会是谁? 起身开门,不由怔住,心口止不住一阵狂跳。呆愣了片刻诧道:“……你怎么来了?这么晚,有事?” 门外,秦慕一身红衣,面如皎月般莹洁似玉,一双水亮的大眼柔柔望着他,扬唇一笑,轻声道:“想见你,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