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如琢早起,遇上刚起床不久的谢奶奶。
谢奶奶意识到自己昨晚说的话实在是过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却说不出道歉的话,只让他去门口取一下酸奶。
她要教给他的,从来不是对与错的智慧,而是在这个环境中,怎么能生活得更顺遂的智慧。
只是,谢如琢的棱角太过锋利,怎么磨,都磨不去半分。
她怕他将来惹出事,又或者得罪小人,吃许多闷亏。
谢如琢从来都知道谢奶奶的考量。
她从来看不懂他,可她在想什么,他从来都看得清楚明白。他只是不赞同。
一个人,活着,就这么几十年。假如为了活得更好而虚以委蛇,违背本心,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
他宁可死,也绝不愿令世俗压弯他的脊梁。
梁老师的课外补习班是下午两点开始上课。
周六上午没事,体积已经只有谢如琢巴掌大的阮糖被放在书桌上休养生息,谢如琢则善用他敏锐的观察力,开始做“好事”。
雪梅街的人对谢如琢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周的“主动帮于秀丽搬东西”、“救了被小混混儿殴打的李晓军”……平时见了还是冷着一张脸,谁也不理。
约莫七点多,黄二娘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提着两个硕大的便利袋,便利袋里的东西很重,勒得她一双手的掌心都凹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旁边的于秀丽和张幺妹也都提着东西,一起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往回走。
张幺妹是一个特别护短、也嘴碎的人,平时就爱在外面吹自己的儿子乖巧懂事听话,从不给家里人惹事。
“就是太听话了,让那些小混混儿以为他好欺负!他脸皮又薄,被欺负了回家也不说,上一次,要不是脸上的伤太明显,我们还不知道别人欺负他呢。幸好遇到老谢家的孩子帮他,不然还不知道被怎么欺负呢!”
……
这话,张幺妹变着花样儿地念念叨叨说了一个星期。
于秀丽也道:“这孩子上次还帮我搬东西呢,给他吃的也不要。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
黄二娘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这两件事做得是没问题,但平时没教养、不理人也是真的。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没什么好脾气,整天阴沉个脸,将来还不知道惹出什么事来呢!”
于秀丽和张幺妹刚要帮谢如琢说话,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其他街坊邻居,便打断话头叙了寒温,一道往回家的路上走。
随后,黄二娘心中仍旧对谢如琢怨愤难当,故意挑起话头,让大家又说起了谢如琢。
“老谢家的孩子真变礼貌了,热心肠了,再也不鼻孔朝天了?”
“不能吧?”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刚到青梅镇那年,我问他他妈过身多久了,他想不想她,他直接扔我一句‘关你屁事’。”
“我也记得,都是玩笑话嘛,我就问一句他爸把他送青梅镇来,是不是新妈妈不喜欢他不要他了,我也是看他年纪小不懂这些才教他,结果他呢,就这么瞪着我……看,就这么瞪的,就这么瞪着我不说话。”
“他小时候长得好,我们逗他,说亲阿姨一下,他不亲就算了,还让我们‘滚’。后来还是谢阿姨说孩子不懂事,让我们多担待。”
“还有我家的孩子,小时候去他们家,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被他摁着往死里打,真真儿是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后面谢阿姨让他站在院子里,用藤条抽他的腿和手臂,都抽肿了,换别的孩子早哇哇大哭了,就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我们在旁边看着,他像是和我们有仇一样,别提多阴沉了。”
……
他们对各种事例如数家珍,从谢如琢刚被送到青梅镇的那一天,一直说到了他上初中。
“这孩子性格就是有问题的,我听我家小红说,从小学开始,他人缘儿就没好过,大家都讨厌他!”
“一个人觉得他讨厌就算了,所有小朋友都讨厌他,不是他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反正,我一直都和我家的娃儿说了,千万离谢如琢远一点,别招他,不然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这孩子从根儿上就是歪的!”
……
于秀丽终于见缝插针找到机会插话,“我觉得这孩子不至于,也就是话少了一点,人很不错的。”
张幺妹:“就是,哪能用旧眼光看人呢?老谢家的孩子明明变懂事了!”
“那你这是错觉。”黄二娘嗤笑一声,“做两件好事能改变什么?要我相信他变礼貌了,心眼儿变好了,还不如相信天上会下红雨。上次帮秀丽搬东西,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帮晓军到底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呢?”
“咳咳咳……”
有人咳嗽两声。
黄二娘犹自不觉,滔滔不绝地批评“谢如琢”为人不好,说这就是没父母教的孩子,从小不在父母身边,亲爹都嫌弃,心理肯定很阴暗,性格也阴沉孤僻。
谢如琢买了一盒签字笔替芯从便利店出来,一直走在他们身后,他们愣是没发现。
这些人说什么,其实对他没影响。
他并不在乎她们说什么。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人何必在意蝼蚁的看法呢?
然而,他想起了上次阮糖怼黄二娘时头顶只冒[气死你]的小模样,唇角轻轻勾了勾。
于是,他冷淡地出声。
“黄二娘。”
黄二娘正老调重谈,又说到了谢如琢没礼貌,从来不打招呼(她已经说过八百遍了),闻言一回头就看到了本尊,不由吓了一跳,脸上当即露出一个讪笑,“这不是谢如琢嘛?你怎么在后面?一声不吭的,吓我一跳。”
谢如琢不顺着她的话讲,只略一点头,“早。”
黄二娘讪讪道:“你这是干嘛去的?”
谢如琢亮了亮手里的签字笔替芯,又问:“重吗?我帮你提一袋?”
黄二娘早就累得不行了,别人也都提着自己的东西,没多余的手帮忙。她闻言,也顾不得和谢如琢的“过节”,本着成年人的社交原则,面上堆笑,手里最重的一袋却往谢如琢那边递,“那怎么好意思!”
谢如琢不接,顺着她的话讲,“不要吗?那算了。”
“……”
黄二娘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但此时人多,她不好和谢如琢计较,只好吃了这个闷亏。
其他人纷纷忍笑,臊得黄二娘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后,谢如琢看向手里东西也挺多的张幺妹,“张阿姨,我帮你提?”
张幺妹是个直肠子,平时最不耐烦那些礼节上的退让,当即便喜笑颜开,“谢谢。可重死我了,你提这一袋轻点的吧。”
谢如琢接过了另一袋比较重的。
大家对他纷纷改观。
因为张幺妹是最先到家的,谢如琢后续又帮助了其他几个人,唯独没有帮黄二娘。
这是一个谢如琢频繁做好事的上午。
有邻居出摊,小推车太重?
有谢如琢帮忙推。
有大爷大娘去银行办业务不认识字儿?有谢如琢帮忙跑流程!
有小朋友被大点儿的孩子勒索保护费?有谢如琢吓跑他们!
有骗子来雪梅街行骗,骗雪梅街的老人买一些假药和保健品?有谢如琢戳穿他们!
他还给俩陌生人指了路,给张幺妹家扫了地,给李晓军讲了题……
于是,先前还说“谢如琢要是一个面冷心热、乐于助人的好孩子,除非天上下红雨”的那些人,开始对谢如琢交口称赞。
“老谢家的孩子真是变了,现在可懂事了!”
“就是,今儿我差点儿摔倒了,还是他扶了我一把!”
“这孩子真是好孩子,连我过马路他都不放心要扶着我过。”
“谢阿姨真是熬出头了。”
“要我说,这孩子也不容易。年纪轻轻死了妈,后面他爸讨个新老婆,新老婆容不下他,他爸就不要他了,把他送来青梅镇让慧芳养着,真是作孽啊!”
“这孩子多好啊,谢腾飞怎么就舍得不要呢?他那个后妈也不是好东西。”
“黄二娘的嘴也忒碎了些,平时就爱添油加醋嚼舌根子,她说的话都不能信。”
……
一上午,一直卧在谢如琢书桌上修养的阮糖脑袋边频繁地闪过[+1]的字样。
每加一分,阮糖的体型便恢复一点。
于是,在院子里浇花儿的谢奶奶便看到阮糖小小一只草泥马的身形缓缓地,像是吹气球一样变大。
“小草,你这是在干什么?”
“奶奶,我在玩吹气球呢!”阮糖萌萌道。
到中午时分,阮糖终于恢复正常体型,还结余3个积分。
谢如琢黑着脸回到家,阮糖当即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小脑袋在他腰侧蹭了蹭,眨巴着眼道:“哥哥辛苦了。”
谢如琢整个人都冒着寒气。
尤其是,谢奶奶从老姐妹儿口中听说谢如琢今天一上午都在乐于助人,原本严肃的她见谢如琢从外面回来时,也笑得慈眉善目,颇感欣慰道:“你终于懂事了,以后都要这么做。为人处世,就是要与人为善。”
谢如琢没答。
谢奶奶只当他臊得慌,了然地笑了笑,去厨房做中饭了。
屋檐下只剩下抱大腿的阮糖和谢如琢。
谢如琢垂眼看阮糖,“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不需要所谓的系统道具。下次再乱花积分,我不会管你。”
阮糖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好。”
随后,又低着脑袋在他大腿外侧蹭蹭,“哥哥辛苦了。”
谢如琢定定地看了阮糖两眼,“算了。”
应付那些人,真的很烦。
他宁愿这些街坊邻居像从前那样骂他、对他退避三舍,也不愿意他们热情地夸赞他、一见他非要叫住他和他寒暄几句。
通过左邻右舍的宣传,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谢如琢的事迹,谢如琢在邻居当中的风评开始变好。
中午,俞江孜听见自己的妈妈于秀丽同爸爸夸奖谢如琢懂事时,垂着眼一言不发。
下午,周小薇去梁老师家补课,在大街上遇到了赵柯和丁强。
俩人冲她冷笑一声,她身子一抖,当即跟避猫鼠似地跑开,同时心里越发怨恨谢如琢——要不是他们要整谢如琢,怎么会牵连到她让她当诱饵?
丁强和赵柯对昨天的事亦耿耿于怀——没讨到好处,回家挨了一通骂,零花钱也变少了……不过表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的。
他们见了认识的同学就吹嘘——
“谢如琢真是一个孬种,我就看不惯他平时装的那样儿,昨天找人把他堵了,打他打得落花流水!别看他平时不怎么理人,昨天被我踩在脚下一边喝老子的尿一边求饶的那个样儿……啧啧!”
“大学霸嘛,学霸还不是一样被老子修理!”
“老子打得他跟孙子一样!”
……
上午,周小薇和闺蜜逛街时,已红着眼对小姐妹说过了自己的“遭遇”。
“我真没想到谢如琢是这种人!”
“昨天,他私底下和我告白了,我没答应……”
她姐妹问:“他怎么告白的?”
“反正就是说喜欢我之类的。我没答应,他就把我往黄花巷里拖,想把我摁在墙上亲,我不答应,躲开了,他就打我,你看我身上这些伤……”
她姐妹:“这事儿一定要告诉老师!学霸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成绩再好,也不能做这种事啊!一定要让他背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