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程北路收拾好行李,只等着最后通牒了。看到行李箱里的那只棕色小熊,她突然想起罗恩,那只小熊是罗恩从英国不远万里给她邮过来的。她想起昨天顾言行对她说要赶快告诉罗恩,自己安全回来了。 差点忘了。 罗恩是跟程北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一个学校,而且还是同班。没错,就是这样的孽缘造就了她们无话不说的友谊。 她是程北路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高中毕业后,程北路参加了国内的高考,而罗恩选择了出国留学,去了英国,读的是新闻专业。不得不说,这个专业很适合她,因为她无时无刻不抱有一颗狗仔的赤子之心,上到明星,下到身边的同学,她了解的内容恐怕比人家亲娘知道的都多。程北路常常调侃她说,你以后要是当了娱记,肯定比那个什么伟都强! 程北路默算了一下时差,现在应该是伦敦的早晨,罗恩应该已经起床了。于是程北路拨通了视频电话,只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屏幕上出现了罗恩那张惊喜、惊愕、愤怒,总之是表情及其复杂的脸。 愣了半晌,罗恩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操!你他妈到底干嘛去了!” 程北路的耳膜差点被震破,吓得她赶紧摘掉一只耳机。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去哪了?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罗恩说。 “我错了。”程北路赶紧认错。 “听警察说,你去西藏了?” “嗯。” “你到哪儿干嘛去了?” “旅行。”程北路说。 “啥?”罗恩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旅,行。”程北路一字一顿地说。 罗恩愣了,转而露出了一脸懵逼的表情:“纳尼?Excuse me?Are you kidding me?你是认真的吗?” “嗯。”程北路认真地点了点头。 罗恩缓了半天,然后慢慢地竖起大拇指,在8800公里外的伦敦给她点了个赞:“你牛逼!” 程北路得意地笑了。 “对了,你知道你红了吗?”罗恩说。 “什么?”程北路一头雾水。 “你上微博看看就知道了。”罗恩说。 程北路打开万年不用的微博,登录,猛然发现自己的粉丝量从二十变成了两十万,还收到了几千条私信!私信的内容大多是“希望你早日平安回来”之类的。 “这……这什么情况?!” “这要感谢我,”罗恩说,“你失联之后,为了发动大家找你,我在网上发了一篇文章,叫《请不要让她还未绽放就凋零——寻找失联女大学生程北路》” 程北路惊愕地半张着嘴:“然后呢?” “然后这文就红了!可能是因为我写得太声情并茂的缘故。”罗恩得意地说,“然后网上就发起了个话题,找你。” “请不要让她还未绽放就凋零?”程北路哈哈大笑,“这什么烂俗的名字啊……” “管他呢,主要就是为了煽情。”罗恩说,“不过这文章写得有点夸大其词,我当时担心你嘛,为了博人眼球什么都往上写……” “啊?!你都写什么了?” 程北路还没来得及发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罗恩,有电话进来了,我先不跟你说了。”程北路说。 程北路看了看来电显示,皱紧了眉头,是班长郭阳打来的。他一来电话准没好事,程北路心想。 果然,一接通电话,就听到郭阳说:“程北路,校长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昨天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可能今天有别的事情吧。” 挂了电话,程北路不满地骂了一句,心想,要开除我就给个痛快,一遍遍地找我谈话有意思吗! 程北路刚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剑拔弩张了。今天她的父母没有来,办公室里只有校长和顾言行。 “进来吧。”校长的态度很温和,甚至还亲自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这让程北路很不适应。 “您找我有事吗?”程北路说,“哦!该不会是催我赶快走吧?您放心吧,我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不不不,”校长连忙摆手,“学校决定不开除你了。” “啥?”程北路觉得难以置信,这变得也太快了吧,昨天还一副不开除我天理难容的样子。 “我可以不开除你,但有个条件。”校长说。 程北路明白了,开不开除是次要的,“有个条件”才是重点嘛。 “什么条件?” “你也知道,你失踪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校长无奈地说,“现在有媒体知道你回来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要来采访你。他们还不知道你是擅自旷课去旅行,还以为你是出了危险呢。所以……” “所以你要我编瞎话?”程北路早就猜到了。 “没错,”校长说,“见到记者之后,你说自己被诱拐、被绑架、或者误入传销组织,都行,就是不能说自己去旅游。咱们A大可是一流高校,学生居然擅自离校出去旅游,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别人会认为咱们学校的学生不守规矩。” “哦……”程北路点了点头,突然狡黠一笑,说,“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校长脸色骤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顾言行也急了,赶紧冲着程北路挤挤眼睛,意思是说:赶快答应啊! 校长生气了,说:“程北路,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件事闹大了,我是一定会开除你的!” 程北路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了,于是扬了扬头,翘起二郎腿,慷慨激昂地说:“那好吧,为了母校的荣誉,为了A大的未来,为了A大能够培育出更多的优秀学子,我就委屈自己说一次谎吧!” 傍晚,程北路在学校的会议室等候多时了,一会儿她要在这里接受记者们的采访。过了一会儿,会议室的门开了,顾言行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程北路诧异地问。 “校长让我来的,”顾言行说,“他让我看着你,以免你乱说话。” “嘁,信不过我就别求我嘛!”程北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珠子差点飞到天花板上。 晚上六点钟,扛着□□短炮的记者们如约而至,十几支话筒倏地举到自己面前,让程北路有种一夜成名的受宠若惊感。 “程北路同学,首先很高兴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一个记者说,“你能给我们讲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吗?你到底是为何失踪的?又为何要到西藏去?” “我去西藏是为了参加亲戚的葬礼,我的一位至亲去世了。”程北路说,说完立刻面露黯然,眼底甚至还闪着泪光。 记者们听了之后也纷纷表达哀悼,劝她节哀顺变。 顾言行怔怔地看了程北路一眼——这说谎的技术也太熟练了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记者们追问。 “我到了之后,手机没电了,我找不到去葬礼现场的路,于是我就问了几个路人。他们说可以给我带路,我当时有点担心他们是不是坏人,但时间紧迫,为了赶快赶去葬礼我不得不相信他们。没想到,走到一个偏僻的街道时,他们趁四下没人,把我打晕。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传销组织。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每天都会对我进行洗脑,我不听话他们就会打我,不给我饭吃。那段日子,我生不如死……”说到动情,程北路不禁潸然泪下。 记者们给她递来纸巾,一个女记者还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安慰她。 “有一次我逃跑失败,他们把我抓回来,对我一顿毒打,还用小刀在我的胳膊上……”程北路说不下去了,直接挽起衣袖,“你们看。” 三道平行的伤疤赫然印在她的胳膊上。 记者们震惊不已,赶紧举起相机,闪光灯对着程北路的胳膊闪个不停。 “真是太没人性了。”一个记者唏嘘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程北路擦了擦眼泪,平复一下心情,说:“后来,我假装屈从,让他们对我放松戒备。终于有一天,他们同意我出门了,我的身边有三个人看着我。走到人多的地方时,我一边走,一边往身后扔十元的钞票,每张钞票上都写着:救救我,快报警!再后来,我得救了。” 听完程北路的讲述,记者们纷纷鼓起掌来,赞叹道:“A大的学生,不光专业知识水平高,安全意识、随机应变的能力也高人一筹啊!真不愧是‘双一流’大学啊!” 就是这样,程北路从一个擅自离校的问题学生变成了一个遇事处变不惊、机智勇敢的好青年。 顾言行已然目瞪口呆。 后来,记者们又零星地问了几个问题后,采访结束了。 送走记者们后,程北路穿好外套准备离开,发现顾言行正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我干嘛?” “你……不会真的是误入传销组织了吧?”顾言行问。 “那是我编的啦。”程北路挑了挑眉毛,“是不是很逼真啊?明天的头版头条就是:‘A大女学生误入传销组织,勇敢自救。’哈哈。” “……”顾言行愣愣地点了点头,显然还没有从惊诧中缓过神来,“那……你胳膊上的伤……” “那是我自己划的。”程北路说,“你忘了吗?我有病。” “哦……”顾言行沉默了许久,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顾老师,你什么都不懂。”程北路说,“对我来说,皮肉之苦是最不值一提的痛了。” 送程北路回宿舍的路上,顾言行问:“如果这次你真的被开除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开除就开除喽。”程北路满不在乎,“不过,我一定会报复的。” 顾言行笑了:“怎么报复?” “等我哪天自杀的时候,我就写一封遗书,就说我无缘无故被学校,我投诉无门,最总愤而自杀。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半个名人了,等媒体爆出来之后,肯定把矛头都指向学校,到时候A大可就名声堪忧了吧……” 顾言行笑了:“你这也太狠毒了吧?” 程北路撇撇嘴:“最毒妇人心。” 来到程北路宿舍楼下,程北路说了声“拜拜”,转身要走,却被顾言行叫住:“喂,程北路!” “嗯?” “明天有我的有机化学课,你会来上课吧?” “那可不一定。” “快要期末考试了,这半个月你落下的课,我可以单独给你补上。” “这就不必了吧。” “我每天都在办公室,你如果需要我补课可以随时来找我。” “哦……好吧。”程北路含糊地答应了,心里想的却是:我才不会去呢! “你会来吗?”顾言行问。 “看我心情。”程北路说,“那就这样吧,我走了。”程北路再次道别。 “程北路!”顾言行又叫住她。 “又怎么了?”程北路有些无奈了。 “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程北路愣了愣,说,“顾老师,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