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这一战,闵先生被鲁怀介亲手斩杀,落独的王爷被俘,义川军将他从山中带出去,照吩咐是要送去京都,交给北绕帝亲自发落。
鲁怀介将手下的人分为四路,一路留在山中料理战后事宜,阻击山中的落独余党,一路押着落独王爷赶去京都,将具体情况呈给北绕帝,另一路护送谷中的百姓回程,妥善安排。
而他自己,则带领剩余的人进入炎水城,安抚炎水军与城内外民众,暂时坐镇谨防边境落独趁乱生事,只等京都圣旨降下。
出了深山,岳思被安置在临时借来的马车上,知晓青湛也受了伤,他正要叫人过来同坐,却见山道口,几十个从山洞中被救出来的百姓,正围着那满身是血的黑衣青年,连连道谢,有的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些都是最后险些出不来的人,山洞内外都是烟熏火燎,若巨石落下,再要撬动绝非易事,难保里面的人不会被放弃。
霍云此刻也立在青湛身边,这场景叫他觉得诡异又新奇,跪在青湛面前的人,过去都是求饶命,眼下居然是在感谢救命。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身侧的青年,脸上的血还没干,猩色覆盖下的眉目肃冷若千年难化的冰川,乌睫轻动间,还有细小的血珠垂落。
有人跪伏在脚边,青湛面无表情地朝后微退一步,玄色衣摆蹭到道旁的乱草,血染红了枯枝。
这般看似冷漠,霍云却从他细微的动作中发现,他此刻是有些错愕发懵的,毕竟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于一个杀手而言,被这么多人跪在面前感激涕零,简直荒谬。
山道口的百姓很快被士兵护送着带走,青湛全程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却也没有直接飞身离开。
直到人走完,他才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而去,霍云正要抬步跟上,鲁怀介恰好派人过来,说是有事商议,他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转身跟着传话的士兵,朝鲁怀介所在的方向去了。
杀人和救人的感觉,终究不同。
岳思所乘的,说是马车,其实只不过是一辆板车罢了,毕竟来时仓促,鲁怀介也是临时安排才借到的,岳思侧坐在上面,见青湛走近,便朝他招招手,“先坐下,我给你把脉。”
巨石砸得那一下不轻,岳思倒是真怕他会有暗伤。
青湛本欲拒绝,对上那车板上男子温和的半面脸庞,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旁边,伸出手腕。
岳思伸手搭了一会儿,面露惊诧之色,抬眼看向身边的青年,“塑还经,你怎么会……”
青湛收回手,倒也没有隐瞒,道:“沐染给我的。”
岳思靠在板车的边沿上,缓缓吐了一口气,低下头良久都没说话。
青湛不懂他为何会是这样的态度,毕竟他确实不知塑还经的由来,不过他也不好奇,见赶马车的人正往这边来,便要下去。
岳思出言拦住他,“你身上也有伤,不适合骑马,坐下吧。”
青湛这次倒没有拒绝,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也并非不知倦怠,从东琉离开已经有些日子了,早已归心似箭,但在此之前,他也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他盘膝坐在岳思旁边,轻瞌眼帘,慢慢调转身体中的内力。
“龙吞虚瘴,虎搅乱林,百脉归一,万疾化尘……”
平和的声音传入耳膜,青湛微顿,却没有睁开眼,手掌虚托,慢慢调息,运转内力。
这一路稍许颠簸,每到经脉滞涩之时,耳边便传来一道平和温润的声音,青湛盘膝坐着几乎不动,直到入了城,他才终于缓缓睁开眼。
眼前清明一片,身上的伤口隐约发痒发热,内腑因巨石撞击而生的窒痛感消失,连疲惫都有些一扫而空的感觉。
他看向身旁侧坐的岳思,半晌,道:“谢谢。”
声音有些干哑,又低又涩,岳思听了只是轻轻一笑。
他救了山谷中的百姓,巨石那一下,其实受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的内伤,恰如河堤蚁穴,若是不将后半部塑还径传给他,等到时候发现,怕是神仙也难救。
不过这些,岳思没有与青湛说,只告诉他,那些功法口诀,往后还可以继续细究修炼,毕竟这青年似乎受过不少伤,以后若不好好护养着,定然落得满身疼痛暗疾,塑还径恰好可以帮助他。
见青湛过来欲给自己渡内力,岳思倒也没有拒绝。
不破不立,水竭而后盈,这便是塑还经的奥义,须得尽失,才可尽得。
等青湛运送内力在岳思体内渡了两周,板车恰好驶到行馆门口。
霍云同鲁怀介骑马,走的比他们快些,此刻已经在行馆里等着了,屋内几个仆从将板车上的岳思扶下来,进了离门口最近的一间房,不多时,鲁怀介请的郎中也到了。
青湛自己上楼清洗一番,包扎了伤口换好衣服,便又回到大堂中。
他从楼上下来时,霍云正与鲁怀介说话,闻声回头,直接呆住了。
楼梯上的青年一身月白锦袍,墨发微湿,松松散散地系着,额前碎发遮挡了些疏冷的眉目,肤色白皙,薄唇却透着些红润,他也一样平静望过来,霍云差点瞪圆了眼睛。
同样失神的还有鲁怀介,楼梯上的青年,若是眉目间再添些和煦,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允商。
霍云率先回过神,几步蹿到已经下来的青湛身边,围着他直转,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啧啧,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平时他总是一身黑衣,褪不去的冷冽沉寂,如今换了一身白袍,虽然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俊秀,总归不再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躲着走的样子了。
青湛对于衣物,倒也没什么讲究,穿黑衣虽已成习惯,换上别的也并不觉得怪异。
他不是很明白霍云为何是这样的态度,只是他的衣服不在这儿,这身是鲁怀介临时派人买来的。
一边霍云还在乐颠颠地打量,边笑着边说:“可惜了锦丫头不在这里,若是看见了,凭她对你的花痴程度,定然惊艳。”
他这般说,青湛终于低头开始打量自己的这一身衣服,材料做工都比他过去的衣服要好,只是他觉得还是不如沈呈锦给自己做的那件大氅好。
一旁的鲁怀介闻言,面露诧异之色,“锦丫头是谁?”
听着情况,明显与青湛关系匪浅,他怎能不好奇。
霍云转头,又笑说:“是这木头未过门的娘子,东琉尚书沈钰的女儿。”
他便是故意说给鲁怀介听的。
当年逼宫之事疑点重重,霍云到底无法断定北绕皇室对允商的孩子抱有怎样的态度,因为鲁怀介分明是认出来了,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若是友好或是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也无所谓,但若是敌对,依着东琉北绕两国的关系,知道青湛与东琉朝廷有牵扯,料他们也不会妄动,况且他也透露了渠门的消息给鲁怀介,就算不怕对上东琉的官员,难道不怕对上一门身手诡秘手段非常的亡命杀手?
鲁怀介听了又是半晌失神,直愣愣看着青湛,又错开目光微微低头,“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