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耶律淳赶紧追了上去,一路推推搡搡,挤了好久,才勉强在一处空地找到了正四下张望的江策。耶律淳急道:“人这么多,你瞎跑什么?!”
江策拉长了脖子,似是在找什么人,只是放眼望去,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际。此刻正是大相国寺开市的时辰,汴京城内外,全国各地的旅人,乃至远道而来的外邦人都在此地瞧个新鲜,或是准备淘个称心如意的宝贝。
耶律淳见他在寻人的样子,疑惑问道:“你在找谁?”
江策蹙着眉,道:“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他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大相国寺的集市内,而耶律淳和时安他们正一脸“你在搞什么?”的样子看着自己。江策解释道:“耶律,那人你也见过的,就是我在江宁府的时候,带我去见你的生意伙伴秦树!”
闻言,耶律淳似是仔细回想了好一通,才勉强回忆起江策所说之人是谁,道:“哦是他呀!怎么了吗?”
江策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把当初在江宁府发生的纠葛说出来,他对于自己被秦树出卖给朱冲那个老头这件事有些阴影,能不提就不提。
其实若是当真见到秦树的面他也不知道该与对方如何相处。是想要报仇吗?他也确实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谈何报仇。是想要质问缘由吗?想要替自己问一问,为何要背叛自己?毕竟在没有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们还是合作非常愉快的朋友,在发生那桩事以后,江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再轻易相信,陌生人了。
耽搁了小半会儿,他们就莫名被人流挤到了大相国寺的最里面,虽然江策对这些稀世奇珍兴致不高,但还是会被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给吸引。尤其当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的讨价还价之际,有一个极不合群的尖声惊叫响彻长空,还是会令原本人声鼎沸的集市短暂安静片刻,惹得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去那个引人瞩目的声音来源。
不过,江策对这个尖锐刺耳的男声倒是有些熟悉,目光投递过去,不过也是为了确认那人是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人罢了。
果不其然,那个一脚踩在小贩摊位上,一手叉腰,哦不,可能插的是中段,因为他看起来根本没有腰,总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胖子,此人正是蔡鞗!
看起来蔡鞗正在疾言厉色地仗势欺人、辱骂摊贩,他还和一旁看似本想与之争抢宝贝的过路人争吵不休。只是这个棱角分明看似有些刻薄的过路人估计也非普通百姓,看他衣着打扮倒有些派头,想来必然也是哪家权势滔天的高官贵族子弟,否则以蔡鞗的蛮横,就不会仅仅是与此人进行口水仗了!
江策就这么站在人群之中,侧耳倾听着这场热闹。
只听围观的人们在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太师府蔡大人的五公子吗?难怪气焰这般嚣张。”
“可不是吗!老李头今儿个是要倒大霉了,今日出摊一定没看黄历,竟然惹上这个主。”
“何止呀,你看,那个锦衣华袍的公子也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沈太尉家的嫡出二公子沈之文,后台也硬着呢!”
“哎听说这两位打小就不对付。老李头这回算是栽大了”
“这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咯……”
只需要这一耳朵,就能把这场热闹的主人公们的八卦听个七七八八。江策顺着那两个正对峙的华贵彩鸡之间的缝隙望过去,果然,有一个年岁稍长老老实实的摊主正瑟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哭丧着脸,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摊位前的一片狼藉。
想来这一地瓶瓶罐罐,碗碗碟碟亦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而如今,这些原本可以兑换银钱的东西,此时却被那些纨绔肆意砸烂成一堆碎片,怎能不叫人绝望呢!
换作从前,这样纷争江策是不愿意沾染的,可架不住今日心情极其郁结,前有赵璟的姬妾之事引他郁闷,后又因为看到肖似秦树背影之人而回忆起不好的事。如此一来,在瞧见此等仗势欺人之事便怎么也忍不下,只觉胸中郁闷,想要借故发泄一番。
于是,江策在一众围观看热闹的人里面走了出来,挤开那两个仍在对峙对骂的傻缺纨绔,来到摊位前,询问摊主:“请问您这一地碎瓷原先值多少钱?”
那个老李头怔然地看着江策,犹豫片刻,才道:“这些是我抵了祖宅换来银子,攒下的全部家当收回来的,拢共加起来,本钱也得一百两。可是……现在就是一文不值了呀”
说着说着,倒是哭嚎起来,不再是最初的懵样。
江策大致扫了一眼,他虽然不懂得欣赏辨别瓷器的价值,但见身后围观众人都不曾有异议,且先前那些看似是大相国寺常客的汴京本地人都对这个老李头抱有同情之心,想必此人人品尚可,不曾妄言。
如此,在江策回身面向那一左一右,一胖一瘦的两位纨绔之际,便语出惊人道:“二位爷听到了,既然这一摊瓷器是因你们而打碎的,那么理因由二位偿还。”
“什么?”二人齐齐惊呼,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江策又道:“哦,对了,我看此地本是一派融洽,因你们争吵而引起的闹剧,自然也该由你们收场,刚才二位公子也听到了,这一地是人家东拼西凑,变卖祖宅才收来的宝贝,如此早已不能买卖更高的价钱。那么人家既然因此挣不着钱,二位应当赔礼致歉才是。若是二位有道德心,另外能在本钱的基础上再多赔偿一些,自是再好不过。”
原本摊主的哭嚎早就引起了两位惹事之人的极大不满,更不满的竟然是有人胆敢替人出头,这在他们的惯常认知里是极为稀有的。最可气的还不是这些,最可气的是竟然这人要他们买下这一地碎瓷,事后还要向摊主赔礼道歉?
这简直令蔡鞗与沈之文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像是被人踩着脸面羞辱了一般,而羞辱他们的竟是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穷酸书生,听口音甚至不是汴京人。
首当其冲极其不满的便是蔡鞗,或许是他在汴京的跋扈要更为明目张胆些,自认为后台更硬些,自是目下无人地喝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一副穷酸书生样,一看就不是汴京人,一个乡巴佬还敢在这里随便替人强出头?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闻言,江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是昨日从老君山赶回来时穿的这身素白长衫,本来王府是为他准备了好几套精致成衣任他挑选的,可早上因为太生气,便一件也没要就出门了。
他竟不知,光凭穿衣打扮也能瞧出自己非是汴京人?
江策既无奈,又好笑,还不等开口,就听另一罪魁祸首也道:“就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书生就不要随便逞英雄了,看在你不知者无罪的份上,只要能过来给小爷磕三个响头,再把小爷的鞋面舔干净,小爷今日就大发慈悲,姑且放你一马,不再计较。如何?”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皆是唏嘘不已。本以为今日这个沈二公子转了性,要与蔡鞗沆瀣一气,不曾想还是为了先蔡鞗一步,让这个出头的人向自己俯首争回面子罢了。
闻言,江策眉梢微挑,心道:看来,沈三这个二哥也是个没头脑的傻缺,当真是与蔡鞗那个混球半斤八两,是一丘之貉啊!
不过,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江策也不怯场,他本来就没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出头也是为了找人出口气。于是,江策丝毫不客气地道:“二位三言两语又是辱骂我,又是叫我磕头擦鞋的,看来今日非要与二位好好理论一番不可了。一来,在下确实非汴京人士,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既为大宋子民无论出身何地,难道不该只要在大宋就哪儿都去得?想来这汴京城中数万万人里,也非全是汴京本地人,大大小小,上至官僚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约摸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外乡人久居在此,难不成他们这些兢兢业业在汴京生活劳作的外乡人,就都变成你口中的乡巴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