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天之间就要挪三个窝,来来回回地跑,大冬天的竟然都出了一层细汗。等她立在尚澄家门口时,她已经略带疲惫。 林谷雨抬手在门框上敲了敲。久久的,久久的,没有听到动静,她开始怀疑尚澄不在家。又站了一会儿,她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之间,她的耳朵似乎灵敏地捕捉到了拖着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静止不动,沿着门框的边缘一点一点的打开,林谷雨终于看见了尚澄。 他穿了一件居家的纯白色的高领毛衣,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灰色休闲裤。身材修长,整个人高得几乎要撞上门框。 尚澄仍然处于模糊的状态,事实上,他刚刚睡醒。眼皮子沉重,他睁着一条细微的缝,脸上挂着烦躁的情绪。在看清是林谷雨后,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才像是苏醒一般的缓缓张开。他的眼睛澄静得透亮,挂着刚睡醒的糊涂劲儿,看上去要比平时要呆头愣脑。“你怎么来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紧接着背过身往屋里走回去。 林谷雨紧跟着进去,顺手把门给带上。“我以为你出事了。”她原本以为这样子的担心和示好,尚澄会领情。 只是没想到他只是抬手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地反而问道:“我能出什么事,吃好,喝好,睡好,样样都好。” 可,事实上,林谷雨往里多走一步后,所看到的场面一点也不好。厚重的窗帘垂下来,整个房间昏暗低迷。她隐约问到不流动的空气混合着酒精的气味。沙发前的超大屏幕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无声的电影,演绎着剧本里的沉浮人生。彩色的光频变化莫测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尚澄背对着她整个人都模糊地染上了一层光晕。 才挪动几步的距离,林谷雨就踢到了一个易拉罐,声音清脆。她弯腰把易拉罐捡起来,问尚澄:“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喝酒了?” “啰嗦。”尚澄坐回沙发上,双臂舒展开来,合上眼睛一动不动。 屏幕上的电影还在放映,光束打在尚澄的脸上,映出一个俊逸的脸型轮廓。他的呼吸平稳均匀,仰躺的往后靠的姿势,整个脖子的线条就那样流畅的展现了出来。 林谷雨默不作声地把灯打开。一声“哒——”这一方世界亮如白昼。在灯光下所现形的环境更为糟糕。尚澄面前的茶几上所摆放的也不知道是昨天还是前天的外卖包装袋,凌乱不堪。啤酒的易拉罐四处都是,满地的狼藉。 尚澄的脸刷白的像纸片一样,眼睛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眯成一条线。他扭过头来看着林谷雨,有些恼怒。 林谷雨并不理会,自顾自地给他收拾家里的一堆垃圾。“过年,都吃什么了。”她把茶几上的包装袋拿过来,弯腰一个一个得将易拉罐放进去。 尚澄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似乎在回忆,他吃了什么。别人过年,都是吃香喝辣的,他吃了什么?童姨给他打包的剩菜剩饭。还有难吃得要命的外卖。他想着,蜷缩地窝进沙发闭上眼睛不想回答。 林谷雨简单地收拾过后,屋里才显得干净一些。她绕到沙发前面,跪坐在地毯上。看着尚澄闭目养神安静的脸庞。黑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他这样不设防备的被林谷雨肆无忌惮的打量。 尚澄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睛清澈的透亮完好无缺地倒影林谷雨的身影。他侧卧着,她跪坐着,视线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他的眼睛真好看呀,缀着长睫毛,细微的眨着。 林谷雨温声地问:“我带了巧克力,要不要吃?” 尚澄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你的语气像是像是要诱骗小孩的人贩子。” 林谷雨弯了弯唇,眼若秋波。还能开玩笑,那就还行。她把书包里的一整盒巧克力拿出来放在茶几上。“你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她说罢,就起身往厨房走去。 尚澄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原想喊住林谷雨,别看了,什么都没有的。谁知道,她的脚步太快,两三步就绕进了厨房。 林谷雨往十几平米的厨房里一站,才发现厨房应该是不常用的缘故,干净得锃亮。她打开电冰箱,里面几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崭新得就像是刚从电器城买回来一样。只有几包泡面,别说什么瓜果蔬菜了。 尚澄跟在她身后,止步于厨房门口。看见她已经打开冰箱,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披散着头发,头上的白炽灯在的头发上打落下一层光圈。身上穿着合身的白色羽绒服,帽子上还装饰了羽毛。黑色的紧身牛仔裤把腿型完好地展现了出来。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短靴。这样的风格简单利落。 “我给你下面吃吧?”林谷雨手里拿了两包泡面。 “你,给,我,下,面,吃?”尚澄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双手环抱,似笑非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调侃。 林谷雨站在冰箱前,细细地回味了这番语气,竟然觉得话中带着歧义。然后扭回头看着尚澄。尚澄的眼里染着细碎的光华,澄亮得惊心动魄。她盯视了两秒,嘴角蠕嗫了半晌,愣是只吐了那么一个字:“污。” 尚澄一下子就咧开嘴笑了,他笑着的时候眼角的泪痣会动,生动明媚。他带着比以往多一些的痞气,轻挑地说道:“心领神会,彼此彼此。”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能怂恿大脑思维的多巴胺,在这样小而拥挤的空间里发酵膨胀。林谷雨承认在那一瞬间,她确实是想歪了。她难得地懊悔,突然之间心虚地不敢对上尚澄的眼睛。紧接着背过身去,整个人就要钻进电冰箱里。 尚澄忽的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哟,害羞了?你别往里钻啊,我这冰箱可装不下你。”他难得见她这幅不坦荡的样子。 林谷雨这下是真的恼羞成怒,她转过来,动作迅速地把手上的方便面往尚澄身上砸过去。 他触不及防,好在动作灵敏,一把接了过来。抬眼看着林谷雨正色道:“生气了?开玩笑的。”说罢他走过去,把方便面放回厨房操作台上,“不是说了要给我煮面吗,说着玩的?” “当然不。”林谷雨垂着头,在拧开水龙头清洗锅具。她心里仍然不太顺气,带着报复的意味说:“鉴于你刚才的表现,要不给你做一份洗洁精味的方便面怎么样?” “真是最毒妇人心。” “怕了?”林谷雨把水沥掉,抬头问。 尚澄哈地轻笑:“你煮吧,我不怕。”说着就出了厨房,好笑地自言自语道:“没吃过这个味的,尝尝也不是不可以。” 她打开电源烧水,目光顺着厨房门口望进客厅,嘴里嘀咕:“吃不死你。” 尚澄家里没有布置有餐桌,平时吃饭都是在茶几上吃的。他坐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身后靠着沙发的边缘,低头玩着手机。电影依旧播放,只是声音很小声。林谷雨端着面条出来,蒸腾的热气给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汽,看得不真切。 尚澄歪头顺着修长笔直的腿看上去问她:“好了?” 林谷雨点头,弯腰把手里的那碗面条放下,也跟着坐到地上。“吃吧。”她支着下巴说道。 他看了一眼,整碗面条配菜是没有的。就连调料包都放得少,颜色寡淡。可是因为带着热气,看着都觉得暖和些。他这几天就没有正常地吃过饭。一双修长的手迟疑了半天,才缓缓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脸上毫无波澜地咽下去后,睫毛颤了颤,抬眼注视上林谷雨的目光。 这真是他吃过的味道最淡的方便面了。 “可能不是很好吃。方便面原本就是油炸的,我过了三次水。钠的设入量太高不好,所以没放太多的调料包。”林谷雨解释。 是不好吃,可是也没有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他点点头,沿着碗的边缘呷一口汤。 “不是说要投毒?”尚澄好笑地反问。他嘴角滟潋着水光,嘴唇红润,一笑就唇红齿白。 “我不做犯傻的事。”林谷雨说道。她的一只手扣在茶几上,一只手撑着削尖的下巴。永远一副坦然自若的镇定模样。 他低头又吸了一口面。 “高三今晚收假,你知道吗?”林谷雨问。 “是吗。” 很显然这个话题并没有引起尚澄多大的关注。 林谷雨每天都在看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135天。尚澄这样子的反应实在不应该属于一个备考生的状态。 她看着一边吃面条一边顾着手机游戏的尚澄,眉毛拢成一座远山。目光所及的,正好是丢在摆放了糖果果盘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她拿起来那包香烟,抽出一支,又点燃打火机。 尚澄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林谷雨的动作,漆黑的眼里映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他还在想着林谷雨想干嘛时,她就已经点燃了香烟,把嘴巴对了过去,直接就是猛的吸了一口。 “啪”的一声,他放下筷子,恼怒地把林谷雨手里的烟抢过来,脸色沉得发黑。咬牙切齿地几乎是想要把她给吞掉。“你在干什么!”他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地把那只香烟恶狠狠地按在茶几上,熄掉火苗。“你不知道这很伤身体!”这种恼怒让尚澄的音色都变了形,浑厚刚劲。 林谷雨第一次吸烟,尼古丁的味道顺着口腔呛到鼻子,身体的不适应让她猛然间地剧烈咳嗽,巴掌大的脸被呛得通红。她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眼里氤氲着水汽注视尚澄,讽刺道: “你也知道,这很伤身体。” 他僵住,脸上愣了几秒,回味她话中的意思,然后眯起眼睛漠然地冷言: “你想和我说什么?” “旷课、玩游戏、吸烟,喝酒这些事情看似很酷,其实这些事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要我愿意去做,也能做得到。”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尚澄的反应,“更酷的应该是那些不容易做到的事,比如读书、健身、保持身体健康,这种在常人看来无趣且难以坚持的事情。” “又来了。”尚澄不屑地轻嗤,“你专门来熬鸡汤的吧。” “小火慢炖,汤味鲜美。”林谷雨说着伸出双手捧起尚澄面前他吃剩的那碗面条,二话不说地喝了一口面汤,紧接着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泛着水光嫣红的嘴巴。抬眼对上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一句一字道:“而且我煮的,不好喝吗?” “你觉得呢?”尚澄冷漠道。 她细微地眨了一下眼睛,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道: “那如果我说,为了我呢?和我站在一起不好吗?” 四目相对,静默无言。旁边电视机里变化莫测的光影一闪一闪地掠过他们的侧脸,忽明忽暗。安静的状态下,能清晰地听到厨房里的电冰箱工作运转的声音。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还在播放,懦切囚禁人的灵魂,希望可以感受自由。 林谷雨心里细数着尚澄睫毛颤动的次数。直到第六次时,她看到尚澄不动声色地把碗端了过去,闷声吃掉剩下的面。 林谷雨固执于字面上的承诺,语言上的答应。一双清秀的眼睛锲而不舍地盯着尚澄的动作,等待他的回话。 童姨也是那么和他说的。他想起那个万家灯火起名的晚上,童姨忧心忡忡的眼神。他暗自叹了口气,说:“我洗个澡,然后和你回学校。” 她把眼睛弯成月牙,脸上漾开春天的富丽。像是夸赞孩子一般地说道:“真乖。” “切。”他不屑地哼唧。 “我是说,你把汤都喝完了,真乖。” 鸡汤不好喝,可是最后汤都不剩。 尚澄别过头去,别扭又傲慢。他受不了林谷雨一副看他浪子回头的欣慰模样,装成不耐烦地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拐弯抹角话里有话的。我去洗澡。” 说着,他站起身。 林谷雨撑着下巴,抬头看尚澄的肩线,客厅的灯光从头上打落下来,他身上的白色毛衣反射着光晕。她一直觉得尚澄消瘦像纸片人,这么看原来他也可以高大。她有些出神,以至于忘记了,当时的语气。“嗯,我等你。” 这声温柔细腻的“我等你”落在尚澄的耳朵里,他背着林谷雨,忍不住偷偷地乐了。眼底流光溢彩,难以掩饰。 尚澄想到了美人出浴,然后春宵一刻。 他是美人,她是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