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齿太密,死咬住她的发梢,最后竟然挣脱了她的手,牢牢嵌在她发上,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试了几次取下梳子,可怎么着都不成。
万不得已,她拿起条桌上放着的一把剪子,正欲要将打结的发团剪下时,却被人摁住了手:“你这个姑娘儿,做起事来,怎会这般莽?”
朱鱼吓得拿着剪子跳了起来,将剪刀的锋利刃片对准了来人。
“谁”字还没喊出口,她就看清了郭阡的脸。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尖领白衬衣,不过敞着衣领口,一颗领扣都没系。衣袖半卷至他的臂肘,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令她不觉颤了颤:“你为什么来?”
“为了你啊。”他依然弯着唇角,吊儿郎当地笑着回她,却不动声响地抽出她手里的大红剪子,扔回条桌上,铮然作响,“你可教我好找。”
“你几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不过你方才睡着,我就没喊你起来。”
“你如何过来的?”
“自然是雇人撑船将我送来的。”
“你怎的能找到我的船?”
“就你一人的船篷下,挂着三潭印月的灯笼。若不是我眼力好,一眼看到这灯笼,倒真得让你这条小鱼儿跑了。”
郭阡应付了这通逼问,也趁势逼近她,吓得她连忙后退,后背“砰”地磕上条桌:“什么叫跑?我都没同意要去你们郭公馆。”
“那为何不情愿去呢?”郭阡长臂一展,扶住条桌,将她囿于他两臂之间,“噢,让我来猜一猜,莫不是怕我邀你去公馆的事体传出去,怕被我坏了你名声,嫁不得你的意中人?”
他一出声,灼热的吐息便打在她脸上,扇得她两排睫毛蝴蝶翅膀一样打颤,惹得她脸也红了,心也乱了起来,口齿不清地气恼道:“郭阡,你给我滚下船去!”
“送我来的船都走了,你现下赶我走,是要让我游回去?”郭阡抬手,捻住她打结的发丝,指尖却放缓了力道,将这理不断的青丝理出头绪,“莫不是又怕人晓得我上了你的船,教你的心上人吃醋?”
朱鱼被他逗恼了,真真想抽他一巴掌,但才刚抬起手,还没挨到他脸颊,头皮就一疼,让她低吟了一声。
“莫动,再动,吃苦头的是你自己。”郭阡没去看她恼怒的眼神,只聚精会神地盯着挂在发丝上的木梳,将梳齿上黑亮的发丝一根根用手指疏解开,“你且放宽心罢,你的心上人若真被我气跑了,我再替你介绍广州城里别家的少爷公子哥儿,保准都比你的心上人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介绍的少爷公子哥,还不跟你一样,都是纨绔中的纨绔,混账中的混账。”朱鱼不敢再动了,但嘴上却没轻饶过他,“我才不稀罕!”
郭阡笑岔了气,将绕在梳齿上的最后一根发丝抽开:“那你可就错了。真论起混账来,他们可没一个人能比得过我。莫说是他们,就说这全广州城,我若认第二,自是无人敢认第一。”
这般无赖又坦荡,让她连骂都懒得骂了。
他取下了梳子,将她的手展开,将梳子塞进她手心里:“有人本约我去喝早茶,你看,为了来寻你,我都没去成。”
这倒还能赖上她了?
她气结,他却大言不惭道:“你既是杭州来的,一定会做杭州菜了。不如将功补过,替我做几道杭州菜来?”
语毕,他瞟见她眸里的怒意,又软下口气,有几分哄劝的意味:“我好久都没尝过正宗的杭州菜了。你就行行好,替我做几道罢,我给钱的。吃完饭,我就下船走人,以后不再来烦你。”
被他那句“以后不再来烦你”说动了,朱鱼将信将疑地问他:“你说话作数?”
“当然作数,”郭阡勾起手指,向她扬了扬,“你若不信,要不要同我拉钩?”
“谁要同你拉钩?”她小声嘟囔着,用力推开他,口是心非地朝舱内的风炉走去,只想赶紧做完菜,让他吃完快些走人。
***
日薄西山,天边只留了半轮金色残日,倒映在珠江的波心里,像被剥了一半的饱满诱人的橘子。
被朱鱼喂得酒足饭饱的郭阡大大咧咧跨坐在船尖欣赏江边落日,掰一瓣橘子,放在掌心里,招引盘踞在空中的水鸟。
但水鸟在半空里兜了个圈子,向下恹恹望了他一眼,还是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没眼色的家伙,不识抬举。”郭阡笑骂它一句,抛起这瓣被轻怠的橘子,还没等橘子落到他嘴中,就被朱鱼出手劫走了。
“你怎的还不下船!”朱鱼柳眉倒竖,极不耐烦地扳着手指数,“你都吃了一盘西湖醋鱼,一碗炝活虾,一大碗莼菜豆腐汤,你怎的还留在我船上?”
“我还没吃饱啊。”郭阡得寸进尺,无赖地笑着问,“不如再帮我做道酒酿圆子来?”
“你想得倒美!我船上可没放着酒酿!”朱鱼耗尽了耐心,重斥他,“你莫要再耍赖皮了!快下船去!”
郭阡只管从她手里重夺回了橘子,放在嘴里细嚼慢咽:“你越催我,我倒是越不想走了。你若不想搭理我,回舱里把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让我在这儿呆着罢,也碍不着你什么事。”
朱鱼阴沉下面孔,久久不吱声,只是怒瞪他。
他却满不在意,依旧嬉皮笑脸地回望她。
朱鱼忽抬眸看了看,阴云密布的脸忽地笑逐颜开起来,拍拍他的肩,欣喜若狂地喊:“郭阡,你看!那水鸟飞回来了!”
郭阡回头,朝她指着的方向去望,纳闷道:“哪里呢?我怎的没看见——”
话还未说完,他只觉后背被重重一顶,顿时大半个身子都翻出了船外。船顷刻间乱摇乱晃起来,他因着重心不稳,“咕咚”摔进了江里去。
水花乱溅,他被水呛得不轻,咳嗽着从水里上浮起来,狼狈地抹净脸上的水珠,找寻朱鱼的花艇。
但他只见得花艇留下的几道涟漪,荡漾开来,把江心里的半盏落日碾得残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