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歌回头,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见叶轻舟从贵妃榻上搭下来的一截清瘦手臂,有点苍白的皮肤绷在薄薄的肌肉上。他从少时起就不是壮硕的体格,骨头窄,将到而立,也没长成一副雄伟模样。
可她看过叶轻舟的情报,某一年他在关外遭遇伏击,就是这样清瘦的手臂,他赤手空拳拧断了对方将领的脖颈,后来验尸的人剖开尸体查看,发现那截喉骨被活活拧碎了。
得了战功回京城,天子近臣荣耀加身,也是殚精竭虑,东做戏西提防的,这些年来活得也不轻松吧?苏照歌垂了垂眸,转身拉过被子,也睡了。
隔日清晨,长宁候府。
苏照歌睁开眼睛,看到了头上碧色竹节纹软罗帐子。她盯着那帐子上的竹节纹看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随着她起身,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打起帐子,并不多言语,又有一个容貌俏丽的走到她身前,低眉敛目,扶她起身:“姑娘起了。”
这声音不大,大约是怕惊着才起的贵客。长宁候府好规矩,来往仆役,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不因叶轻舟把她放到这儿而好奇,也不因为她身份低微而鄙夷。好似她不过是来做客的什么熟悉人家大小姐。
叶轻舟已经走了,想必是做了安排,锦衣华服珠翠头面堆满了梳妆台,丫鬟上前伺候她梳洗。又在长宁候府用了饭,临近晌午她才被送回流风回雪楼。
马车驶过流风回雪楼门前的朱红色木桥,晌午时分,流风回雪楼门前已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马车一到,人群立刻被冲散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马车上挂着的,描着墨色梅花的牌子,说了一句:“了不得,这是长宁侯府的车……”
一时人群嗡动。
叶轻舟圣眷正隆,来流风回雪楼松快松快的有朝官也有单纯看热闹的,一时都想看看是哪个姑娘被长宁候看中了,特意带回侯府住了一宿,还挂着梅花送了回来。
赶车仆役见状迟疑,隔着车门问道:“姑娘,要不我绕一下,从后院送您回去吧。”
苏照歌温声道:“不必,送到这儿就行。”
叶轻舟想自毁声名,而她应了叶轻舟的请。从今早起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当朝长宁侯最宠爱的女子,该对满京城展示他们的恩爱。
“苏姑娘!”“竟然是苏姑娘……”“苏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的吗?”“唉,哪有定的那么死的规矩?”“到底是长宁侯……”
苏照歌目不斜视,仿若什么都没听到,迈步进了大门。楼里白天到底比晚上清净,只有二楼上有几个清客叫了几个姑娘在听琴。
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刚一进门,先看到的是摆在地上的两口箱子,已经被打开了,一口里面是各色绫罗,一口里面则分了两层,底层是规整码好的银锭,上层则是一套银嵌翡翠头面,头面边摆着两对儿金臂钏。
“今早长宁侯府送来的,说我们苏姑娘伺候得好,侯爷很喜欢,特选了些粗浅玩意儿,润色苏姑娘妆奁。”倚靠在窗边的兰姨抽着烟斗,没有看苏照歌:“这真是我们苏姑娘头一次失手,来,说说,长宁侯为什么还活着?”
苏照歌心头一跳,脸上却没变化。她单膝跪下:“关外人急躁不堪用,毒酒还未上桌便骤然发难,被长宁侯身边侍卫制住了。”
毒酒上桌与关外人出手连半盏茶功夫都没有,唯有小蝶知道到底是谁在前,但小蝶也已经死了。
兰姨抽着烟,没有说话。
苏照歌坦然道:“已经打草惊蛇,长宁侯夜查和国公府,我不能再出手暴露流风回雪楼。便找了个机会,将关外人处理干净了。”
兰姨问道:“小蝶也是你杀的?我们在和国公家只有这一个暗哨,可惜了。”
“叶轻舟思路奇快,很快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小蝶。”苏照歌道:“他手腕太厉害,抓住小蝶恐怕暴露我们,所以不得不杀。”
兰姨又问:“你昨夜与长宁侯共度,没机会下手吗?”
苏照歌道:“长宁侯功夫甚高,我没把握。何况单独相处,太露痕迹。”
兰姨又不说话了。苏照歌知道这是不满意,头不抬眼不睁道:“不过探得一件,昨夜我与长宁侯共度,两情缠绵时,我佯装害怕问,万一关外不拔刀而用毒,侯爷岂非危险。长宁侯自得,言及早年在关外曾有奇遇,如今是百毒不侵之体,所以不畏惧毒物。”
兰姨这下有些奇了,道:“百毒不侵?”
苏照歌低眉敛目道:“是,我有此一问,是昨日宴席上后我曾亲口渡了长宁侯一口毒酒,即是‘索心’。但长宁侯毫无反应。”
她确实当众亲吻了叶轻舟,这消息传的很快,兰姨今早就听说了。而苏照歌确实是个聪明人,如果见到关外人不堪用,自己亲口渡酒,的确是聪明的做法。
苏照歌想,亲是亲了,酒是没喝。
“如果连‘索心’都没用,别的药也没意义。”兰姨思索道:“如此说来,如果是对付长宁侯,用毒是不成了。”
苏照歌低眉顺眼跪在地下听着。
“也罢。关外人总共给了三万两,不过折进去一个小蝶,不算亏了。”兰姨站了起来:“不过,那个与我们接洽的关外人。一来折损了十来个好手,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二来长宁侯手下有圣安司,万一抓到了他,岂非连我们也危险。”
苏照歌听出了这意思:“兰姨的意思是……”
“那关外人最近一直在春琴院喝酒。今晨得了消息,就丢了踪迹,不过肯定没离开群玉坊。”兰姨道:“不管怎么说是你任务失手,也该由你善后。你去找到这个人,明日午时前如果他没出城,就杀了他,绝不能让他落到长宁侯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