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他的功课,本该是昨天就完成的,却因为裴悠的缘故没能背下来,幸好今日老师回来得晚,裴旻还有时间可以补救。
腿上忽然多出来的温暖让裴旻一怔,低头看去,越奚已经拖着自己的小软垫到了他身边,贴着自己坐着,大氅盖在来两人的腿上。
“染了风寒就不好了。”越奚抬头看他,小眉头拧得很紧,“我前阵子就染风寒了,好像烧得很厉害,母妃天天都在我床前守着,睡也睡不好,眼睛底下落了黑,父皇看着难受,我看着也难受。”
裴旻握着书的手微微攒紧。
母亲去世,父亲几乎整年都在遥远的北原关,小妹需要他带,裴旻已经不记得自己上回生病时有父母陪着是几岁的事了。
越奚见他不说话,想起听绣春咕咕讲过的外头勋贵家里兄弟不睦、父母不疼的话本故事,这个漂亮哥哥穿着这么不合身的大氅来讲学,家里连一个陪读的小厮也不愿给他,对比自己不仅一路都有隐龙卫护着,每年都会穿新衣,越奚突然就将漂亮哥哥同那些话本里不受宠的勋贵子弟联系了起来。
这么好看的哥哥,怎么会有人不疼他呢。
越奚忽然抓起裴旻的手,学着父皇亲吻母妃那样在裴旻的手背上使劲儿亲了一口,然后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说:“没事的哥哥。”
裴旻:“……殿下?”
越奚说:“以后我——”
“疼你”两个字被生生打断,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于秉文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虽然年近古稀,满头霜白,但腰背挺拔如松,声音洪亮如钟,精神矍铄,就是不怎么爱笑,是个严肃的老头。
这是越奚对他的第一印象。
在后面,就变成了严肃且凶的先生。
于秉文双手背在身后,裴旻见了他,连忙站起来对他行了弟子礼。
越奚有样学样,也跟着站起来行了礼。
“旻儿可晓得今日何错?”于秉文没有看越奚,对着裴旻道,“可晓得领多少罚?”
裴旻抿了抿唇,直起身向于秉文摊开了手心:“作业功课未做,今日又迟到,按照老师规矩,该罚二十戒尺。”
于秉文点了点头,转身去书架上取出了戒尺,那戒尺是黑檀木的,上面还漆着竹,又扁又长,光是看着,越奚都觉得手疼。
二十下,于秉文一下没少,一点力没剩,啪啪的声音回荡在学堂里,裴旻被抽一下,越奚就跟着瑟缩一下,脸上的表情跟着难过一分,直到最后,竟是像抽在他身上那般,直接哭了出来。
“先生莫打了!”越奚那时虽然矮,但也有裴旻腰高,他搂着裴旻的大腿,在裴旻裤子上蹭着自己的脸,“哥哥手都渗血了!”
于秉文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殿下可愿替旻儿挨剩下的板子?”
越奚收紧了自己圈着裴旻大腿的胳膊,说:“可、可以的,但是,但是先生能不能轻点,我不是怕疼,我是担心留印子了,母妃看见后会心疼,母妃一心疼就掉眼泪,一掉眼泪父皇便觉得是我不乖了。”
裴旻腿上的束缚越来越紧,小孩儿就是怕疼,偏还要扯到陛下和静妃身上去。
“先生罚我便是。”裴旻说。
“行了,今日先给你攒着。”于秉文看了眼泪眼婆娑的越奚,收了戒尺,“今日殿下第一回来,若是这般被吓回宫去了,老夫也不好和陛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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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囧样,越奚感到无比唏嘘,后面于秉文确实补上了裴旻的板子,只是没有当着自己的面,他会知道,也是那天下课后,发现裴旻另一只手也红了手心。
那把戒尺,于秉文后来留给了裴旻,裴旻后来出任礼部侍郎,又做了自己的老师,那把戒尺便被裴旻一起带进了静安殿的那间小书房,于秉文从未用那把戒尺打过越奚的手心,裴旻却打过,虽然很轻,但也让越奚在心里记了许久。
再后来,裴旻去了户部,戒尺被他带走了,直到丛云岭后,那把戒尺作为裴旻身边唯一留下的和越奚有关的东西,当做越奚的替代,被裴旻埋在燕江边,立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衣冠冢。
越奚看着自己的掌心,叹了口气。
“小六。”越奚说,“相爷在燕江边常常待的地方,你识得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