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将城中最臭最脏的污水,通过这条下水道排到护城河里,让那些攻城的人一旦落入护城河中,就算会水的也被熏得半死,若是有伤的更是容易中毒。
可这最臭最脏的水道,眼下却是他进城唯一的通道。
“三哥,对不起,我没法带着岳帅的大军进城来接你们,我只能自己来。”
陈小九咬咬牙,换上了夜行衣,按照先前记忆中金兵巡防的交替时间,在自己身上皮了层草皮蓑衣,匍匐在地上,一点点地爬到了护城河边,正准备潜下去寻找进城的水道时,忽然听到城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急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城墙上的金兵发出大笑声和叫骂声,隔得太远,陈小九也听不清上面在说什么,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生怕上面的人发现地下有蹊跷,只要用火箭一射一照,在城外这数百尺之内根本无从遁形,以金人的箭法,他到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
“兀那金狗,你们就算杀了老子,老子的人头挂在城头,也能看到岳元帅带兵进城,杀光你们这些金狗的一天!”
那声怒吼,是李四的声音,陈小九心头一跳,猛然揪住地面上的青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以免自己也跟着发出声音。
“杀啊!我大宋千万万好汉,总有一日,会杀回来的”
透体而入,将李四高高地挑起,金兵用绳索扣住他的颈项,吊在了城墙外,“下一个!”
又一个人被推上城头,与李四相隔五十步,再次被吊在了城墙外。
“下一个!”
陈小九遥遥地看着那几个黑色的人影在高高的城墙上挣扎着,挣扎着,最后垂下了手脚,再无声息,而他只能拼命地咬着牙,咬着唇,满口泥土和青草,混合着嘴里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恨不能跟兄弟们一起战死,也不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前几日还跟自己一起吹牛的弟兄们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前几日他们还一起畅想着收复开封后,领了军功赏银,便可以回乡去买上几亩地,娶个媳妇生个娃……
次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挂在城墙上了十六个大宋背嵬军斥候都已经断气,他们身上流出的鲜血,在城墙上留下了十六道鲜红的血痕,鲜血已经沁入城墙之中,再也无法洗净。
而城外护城河边的一片草地,不知为何被拔得乱七八糟,也不知是地鼠出没,还是其他的动物来过。
金兵无人注意这些细节,只是全城都在欢庆着,岳家军已经退走,开封之围已解。
就连刚刚暗中连夜逃回黄河以北的完颜兀术,收到这个消息,也是又惊又疑,连忙派人去打探和确认这个消息。
开封府中,陈小九混迹在乞丐之中,打探了数日,方才知道,李四得知完颜兀术逃出开封,渡河北逃,便想着去抓了那个王兴国问个明白,看他是不是秦桧派来通风报信之人,这一去,却没想到正中奸计。
王兴国当日故意露面拦住完颜兀术,就是想要引出潜伏在开封城中的背嵬军。
他知道岳云派了背嵬军斥候小队进入开封待命,准备随时接应宋军攻城,没有人比这些背嵬军更了解汴京城昔日的城防布局,就连现在的开封府金兵都没有那么完整细致的图纸。一旦宋军抵达开封,这些藏在开封城内的斥候,就会成为打开城门最好的先锋军。
惊蛰小队,被出卖,被钓鱼,被抓捕之时,除了两人受伤后落入汴河之中,下落不明,其余十六人,被严刑拷打后,吊于城墙外示众。
如今的中原之地,已经没有了大宋的军队,更没有人知道,这些等着他们来收服开封的士兵,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陈小九没有走。他留在了开封,在王兴国去迎接完颜兀术回城之际,从他走过的桥下翻身而出,一刀刺穿了他的颈项,横刀转过,生生扯下他的头颅扔进了河里,周围金兵的怒吼声和刀箭刺入身体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而他身中十八刀,背着六支箭落跳入了汴河中时,脑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河水好生清凉。
他以为他就这样死了,可没想到,再一睁眼,他还活着,只是少了两条腿,看不到天日,只有黝黑腥臭的下水道中,昏黄的一点光。
那是暗民的地下城。
从那一天开始,他用回了本名,陈开山,只要活着一天,他就要守着这座城,等着岳家军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听上面的人说,岳飞元帅和岳云将军都已经被朝廷处斩,岳家其他的人都被流放南荒,这世上再也没了岳家军。
那天他本想就此了断,可在他准备自尽之时,看到一个瘦骨伶仃的孩童蹲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他,扯住了他的衣袖。那是他收养的孤儿,那些被金人践踏如猪狗的宋人,留下的一点点血脉。
如果他死了,那这些孩子,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陈开山最终还是没有死,他收养了许许多多被遗弃的孩子,逃到地下的暗民,也渐渐聚拢在他身边,听他讲述昔日岳家军的故事,讲述背嵬军的威风历史,让每个孩子心底,都留下一点点希望。
“义父,岳家军那么厉害,你是不是以前也在里面当将军啊?”
陈开山摇摇头,“义父只是一个小兵,一个还没完成任务的小兵。”
他以为这一生,或许都不可能完成他的任务了,可没想到,忽然有一日,地上马蹄声如雷席卷而过,有人从上面跑下来,告诉他,岳家军打回来了,他们已经占领了开封府,如今开封府的城头上,插着的是大宋和岳家军的旗帜。
领军的将领,叫岳璃。
陈开山老泪纵横,让几个义子抬着他去见了眼下岳家唯一的将军,将自己早已被摩挲的锃亮的铭牌交给了岳璃。
“背嵬军庚金部惊蛰小队,陈开山,参见岳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