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由铁箸夹着递到他面前。
江霁容抬头,她眼里漾着笑意,露出齐生生的白牙,“江大人要吃吃看吗?很香的。”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成了个“好”字。
火光乱舞,把他们俩的脸都映得亮堂。屋外水声滴答,倒是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气氛有点冷淡,林绣努力打破这尴尬,开始没话找话,“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句诗来,不知江大人能不能猜出来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知。江霁容四顾一望,破庙呼呼漏着风,窗外草丛里蛩虫鸣响,乌鸦惊掠而飞,叫声渗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轻松甚至愉悦的,“三径松风常放鹤——”
“一帘谷雨自煎茶。”林绣端起茶壶倒了两杯金银花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江霁容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目光一凝,一点儿觉不出好笑来。庙外水坑溅着泥,庙内除了这堆火再无温暖的东西。
“是不是很贴切?”
他接过水,沉默着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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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红软,香气纡郁。
林绣半倚在草垫子上,舒服地眯起眼。
何如煨芋火,她从灰堆里扒拉出这“烫手山芋”,早已迫不及待了。掀开烤焦的外皮,洋芋的香气可和记忆里的烤红薯相提并论。
“江大人,你不觉得烤出来的洋芋要比蒸或者煮的都好吃吗?”林绣想起之前学过的,高温下还原糖与氨基酸发生美拉德反应,独有种丰富的香气。
过去连着的灾年让唯一的食物只剩洋芋,甚至有人把洋芋叶子也煮熟,嚼不烂就囫囵吞下。如今京中但凡条件中等的人家,都对洋芋避之不及,更别提蒸着或煮了吃。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手中的烤洋芋凉了些,他撕开外皮,吹了几口小心地咬下。洋芋烧得粉粉面面,并不是想象中寡而无味的。
瓤软稀烂,黄白细腻,有点淡淡的咸。
林绣拍拍炭灰,晾了一会仍是烫手,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她撕着皮,扣去焦黑的部分,很为自己的学识得意,连苏东坡先生还吃玉糁羹呢。一边吃又略有些遗憾,要是有辣椒面就更美了。
一个洋芋才吃了一半,已经满手皆是。刚想往衣服上蹭蹭,面前多了方白帕。江霁容吃得很快,除了捏着芋头的手指外,手心仍很洁净。
林绣笑着道谢,出神地望向外面。
风声雨声,鸟来云去,多好的景色。要是在现代,得住多少钱的落地窗海景房才能欣赏。
江霁容偏头看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姑娘总是这么开心吗?”
“嗯?”林绣反应过来这是问自己,想了片刻才开口,“我一直很喜欢一句话……”
她转头看那燃烧的火焰,映得清澈的眼瞳里也有光华点点。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这是她每年都会重温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
苦中作乐,乐亦何穷。
江霁容将这句话默念一遍,不觉也跟着她笑起来。面前女子给他一种奇妙的错觉,像只热情的小狗,摔倒了爬起来还破涕为笑。
江府倒有几间洒扫干净、不曾住人的屋子……他抿着唇,不知如何说下去。让她住到陌生人府上来实在不妥当,传出去有损姑娘清誉。
林绣连忙摇头,“我已经很感激了,真的。”她从来不怕议论,只是实在受之有愧,何况还有两小拖油瓶。
外面车夫轻轻叩门,在门外低声喊着,若再晚些城门就要上钥了。
江霁容站起身来。
此次出城走得急,寻遍周身也没找到银两。袖口上颗明珠被火光照得洁白生辉,他扯下来递到林绣手中。不等她拒绝就转身离去。
马车疾行于空旷车道,雨已经停了。
“明日你来看看,那姑娘若还在,就给她些银两,再在城中暂寻一住处。”
车夫忙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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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摩挲着手里圆润的珠子,流光皎洁,还沾染着他的体温。
“阿姐,那是谁呀。”阿蛮挤到她身边烤火。
声势大而雨滴小,两人走走避避,衣衫并未被打湿。
褚钰很防备地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抿唇不语。
“嗯……是个很有学问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