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溶月院的天光水榭处,临湖而摆,不仅能欣赏湖中形态各异的太湖石,还能看见对面戏台上青衣婀娜身姿。
吃喝食果琳琅满目,玉盘珍馐更不在话下,摆满了长桌。如此悠游自在,宾客皆欢。
出入院门者除了皇室中人,皆需进行检查,不得携带武器进入。检验成功后,便会给每个人都发一块入场令牌,作为受邀凭证。
宋折韫不喜这种觥筹交错的宴席,所有人面上虽都带着妥帖的笑,说着好听的话,然而事实却是千人千面,想要参破人心更是痴儿说梦。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戴着漂亮面具的虚伪盛会。
好在前方有宋渊和程婉儿虚与委蛇,而且她毕竟是女儿家,只需与必要的人行礼问好便是。
约摸一个时辰,宋折韫才清闲下来,可以自行随处走动,宋栈也偷了清闲,跟着她溜走。
宋栈一边摇扇子一边四下乱看着,似乎又在寻觅佳人。结果冤家路窄,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嵇岑之。
但闻“啪”得一声,狠狠地将扇子合拢拍在掌心。
不用宋折韫抬眸,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提醒道:“这可是宴席,你莫要冲动。”
“我知道。”宋栈话虽如此,还是恨得牙痒痒。
因为他原本冷白的脸颊,此刻还是泛红的。
若不是借用宋折韫的妆粉敷了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打了。
虽然方才确实跟人打了一架。
尽管嵇岑之全程占着上风,他还是努力守住了脸蛋这片净地,没让嵇岑之碰到分毫。
话说……嵇岑之那小子,身手竟这般厉害。
本来火气已经下去了,一想到这里,无能怒火又烧了起来,宋栈偏了偏头,朝一旁无辜的宋折韫嗔道:“你以后可别再跟那混蛋厮混!”
见宋折韫心不在焉地敷衍点头,皱着眉又补问道:“听到没有?”
宋折韫:“……”
她只想问问自己的哥哥,今年多少岁了?吃什么药?
然而没等她再开口,就听见宋栈突然“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蹙起眉。
“怎么了?”
宋栈用眼神示意了下,看向远处廊道石柱旁的锦衣男子,那人瞧着总有些鬼祟,一直警惕地四下观望,然后身形一闪,很快就没了踪迹。
“那好像是三皇子身边的护卫。”宋栈突然开口道。
宋折韫这五年虽出行没什么拘束,但宫里的人她没怎么遇见,就是碰见了她也不知是谁,更别说是认得到某位皇子的护卫。
但她知道,天月山庄是太子党羽,而太子,向来与三皇子不合。
“你是如何认得的?”宋折韫问道。
“这就从三年前开始说起了。当时是醉青楼的花魁之夜,作为一名`万花丛中过,朵朵都入怀’的风流才子,你哥我自然是去了。”
宋折韫见他一脸得意洋洋,实属无奈,“然后呢?”
“我们共争一个花魁。”宋栈哗啦一声甩开了扇子,“正巧当时我还有一笔银子没地儿花,而那花魁也确实漂亮,真真的教人一掷千金也值得。”
“场上竞拍的人众多,价也被抬到了史上最高。脑子一时发热,最后只剩我和另外一位公子竞争。
那位公子坐在三楼位置最佳的隔间,竹帘全程都没掀起,一看就是势在必得。那花钱也是真大方,最后价格已经高到我都接不住了,再竞争下去爹准是要将我五马分尸。
但正巧这时,有个人找到了我的隔间。说他是受那位公子所托而来,请求我将花魁让与对方,来日必重谢。”
宋栈顿了顿继续开口:“当时我确实也没钱了,想着与其骑虎难下,不如卖他一个人情。”
“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宋折韫眯眯眼,揶揄道。
“这叫智慧,懂不懂?智慧!”宋栈瘪瘪嘴,懒得再理会,遂继续讲道:“也是后来,才听说那位公子根本不是寻常公子,而是三皇子,而来寻我的那位,也非常人,正是三皇子身边护卫。也就是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位。”
宋折韫的关注点不太寻常,但见她蹙眉问:“后来听谁说的?”
宋栈没想到她问到这一茬,捏了捏下巴,“都是道听途说而来。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
“好吧。”宋折韫那时候已经到宋府两年了,跟宋栈的关系也已熟络,所以对他那些风流韵事还是有所耳闻。
但花魁之争这件事,她却没什么印象。
不过按照宋栈那性子,肯定也不会将他的失败经历到处宣扬。所以她没听他说起也是正常。
宋折韫端起一杯新倒的茶,随口道:“就你这记性,那你还记得花魁叫什么吗?”
这个问题纯属宋折韫闲来无事的一句,但宋栈的回答却差点让她将刚喝进嘴的茶水喷出来。
“名字确实不记得了,但当时老鸨总是阿姌阿姌的叫。”
宋折韫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看向宋栈,“是不是叫蜀姌?”
宋栈眉毛一挑,手指还在虚空点了点,“对!就叫这个。”
但很快他又窜起了眉头,指尖触触下巴,“这名字……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熟悉……”
一旁的宋折韫无声叹息。
可不熟悉么。
昨日清晨他们从溶月院会客厅出来的时候,领路丫鬟叫住的那丫鬟的名字,不就是“蜀姌”么。
只不过人已经不是蜀姌,而是卫姝了。
*
入夜。
秋日天色黑得早些,太阳落山没多久,夜幕就笼罩了天地。
天光水榭处灯火阑珊,已至宴席尾声,酒阑宾散,大多数宾客拜别谷主后便离去了。
而剩下的不多几位,或是大腹便便者,或是表面谦谦君子实则道貌岸然者仍留于席上。
心照不宣地准备进行接下来的活动。
宋折韫比这还早些就离开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先离了席。
纵然在那儿吃好喝好,可一颗心却始终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着实煎熬。
因为她还是不放心卫姝。
虽然卫姝扬言要杀她,她于卫姝,算是猎物的存在,但比起这件事,宋折韫还是更担心今夜卫姝的安全问题。
尤其是发现蜀姌身份的复杂后。
即使江湖中的“卫公子”声名远扬,绝轮不到她一个普通人来忧心,可在宋折韫心中,哪有什么杀不杀手,公不公子,不过只是一位碧玉年华的姑娘罢了。
况且,她还想问清楚,今晨卫姝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成为猎杀者伴侣”?
正当宋折韫探头探脑巡视一圈,准备往后院方向走去时,背后便响起一个声音将她叫住。
“宋姑娘?”
宋折韫转过身,却见是赵扶堂。
今日谷主诞辰,他身为赵建仁儿子,自然要待宾客都离席才走开。但宋折韫记得她离开时就没看见他人在哪,眼下也不知他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赵扶堂温柔一笑,谦和道:“天色已晚,我送宋姑娘回院中吧。”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
按照平时,什么也没所谓的宋折韫肯定就点了头,跟着他乖乖回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