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沉沉,雷声大作,天空中大雨如瓢泼,这暴雨连续几日,破庙外的水已漫过了庙门的石阶,正潺潺灌入庙中。 这一日无风,破庙内阴森湿冷,不远处,几盏昏黄的烛火依旧跳动着。 黎远笙自一片昏沉中转醒,借着一点亮光,透过悬在眼前的一层薄纱,朦朦胧胧间瞧见的,便是这般情景。 他警惕着四下打量了一番环境,似乎,并没有人在看守他。试着运转体内魂力无果后,他开始胡乱挣扎试图脱开桎梏。 他此时盘坐着,双手亦是呈很轻松的姿势搭在两条腿上,但,整个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他尝试翻转过手腕去摸两旁制住自己的东西,轻轻扣了两下,声音沉闷,听着像是两道石墙。 黎远笙心下一惊,暗道不妙,自己怕是被人封在石壁里了。 庙门外雷雨大作,他的呼救声想必也会被掩盖过去。 黎远笙思索一番,沉下心,开始估量自己身体的状况。 穴位完全被封,作最好的打算,冲开穴位也需四五个时辰的功夫。 可眼下,黎远笙发现了一件致命的事情。 这座庙,快要被淹了。 雨水灌入庙中的速度肉眼可见,如若大雨不停,他被淹在水中那应该不过是一个时辰内的事情。 黎远笙眉头紧皱,意识到了情况非常不妙。眼下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等死了。 岂能听天由命了?黎远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后,开始研究如何在魂力被封的情况下冲破这片石壁。 他四下里观察一圈,手腕处的桎梏应是最薄弱的,他转过手腕开始用手指刨那片石壁。 半晌,那处石壁被他刨出一个小洞,但他的手指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此时,庙外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腰间挎着一柄长剑,踏雨朝着这座破庙走来。 黎远笙大喜,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妙曼女子。 他当即大声呼救:“姑娘!留步!” 却不想,那女子听到了他的声音,脚步停在了庙门外。 “姑娘!救我!我……” 那女子并未理会他,她打量着地上的水,又看了看天,伸手关上了庙门,将黎远笙的呼救声彻底隔绝在了里面。 黎远笙的心一瞬沉到了谷底,心想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但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件好事。 方才那位姑娘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关上了庙门,雨水淹入庙中的速度大大减缓了。 姑娘您可真是一位仙女! 黎远笙一瞬又把那位姑娘没有救他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眼下看来,冲破周身大穴的时间应是有的了。 黎远笙大喜,气运丹田,一门心思开始冲穴。 一个时辰过去,黎远笙感觉四肢已能运起几分力道了。 他反手去拍方才挖空一半的石壁,果不其然,那处石砖应声而碎。 黎远笙一只手彻底脱开禁锢,心中一喜,如此便没有性命之忧了。 正当此时,门外一阵喧闹,隐约间黎远笙听到有很多人人在喊他的名字。 终于有人寻来了! 黎远笙大喜,不多时,果然,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推开了破庙的门。 看清来人中正有沈移星,黎远笙扯下眼前薄纱,伸出能动的那只手叫到:“移星!我在这儿!” 众人听到喊声,纷纷转过头,看见了黎远笙。 实不然,黎远笙此时其实是被封在了一部神龛中。那神龛中原本的仙君像被取下,靠在墙边上,而他,此时正盘坐在原本仙君像的位置上。 神龛上有几块砖色泽与其他不太一样,显然是为了制住黎远笙后砌上去的。 “老沈,我追不上,那人已经跑远了。”话音从庙门出传来,一个身着劲装腰间和两手腕处皆隐有机关链甲的少年顶着雨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显然是在雨中走了一遭。 他向沈移星走来,抬头瞧见了神龛里的黎远笙。 “嚯,当真是这儿。”秦无欢咂嘴道:“到底还是被青狐抓到了?” “我也不太清楚,说来话长。” 时间倒退回两天前。 洛城,玄凰大街。 百花争艳,摆满街旁的每一处石阶,城中的各式旌旗统统换作炫目的红色,沿街货郎的叫卖声比往日更加的卖力,更是有降魔诛鬼的杂耍摊子演的火热。帝都的儿郎们纷纷头戴彰显威仪的戎羽冠,女子们则在腕间系一株盛开的曼珠沙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走的人们皆是盛装打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翘首以盼的朝向南城门的方向。 戎羽,乃是上古传说中战神所戴头冠,是天涯之国战无不胜的信仰,而曼珠沙华,则是此间人笃信生之力量的源泉,亦是这个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古国的国花。 这一日,是当世承有战神血统之人,上将军黎铮阳自南疆凯旋归来的日子。 但这并不妨碍黎远笙又又又被卧风寮的影役追踪了。 沈移星早就预料到的这种情况,故而一见到黎远笙后,就取了件毫无特点的玄色斗篷将黎远笙从头到脚扣了起来。 不愧为帝都本年度的流行款,黎远笙连连称赞,这斗篷一上身,便有大半的影役跟丢了。 玄凰大街北城门的一角,卧风寮驻帝京疾风榜所在,一别常日,格外的冷清。此时,黎远笙正与人群背道而驰,他身侧书生模样摇着折扇的人,正是今日晨时接应他的沈移星。 二人停步伫立在疾风榜前,黎远笙一手扶着斗篷的帽檐,一手环抱在胸前,咦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 沈移星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道:“不用惊喜不用意外,你,真真真的又又又被挂了。” 黎远笙点点头,思量片刻又道:“这一点我不反对,可我总觉得有古怪。” 沈移星乐了,合了折扇,敲向黎远笙的肩头道:“我说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挂疾风榜,不过是个名字上去了罢了,会有什么古怪再说,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被挂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又不会越来越少。” …… 黎远笙一时语塞,沉吟片刻,表情有些丧气,喃喃道。 “可这人这次怎么提前挂我……” 沈移星发笑:“要习惯,你这哪里话,别人挂你,还需要什么逻辑吗?哦,对对,你招惹过那么多人,挂你的可不止是一个人” “不,”黎远笙揉了揉下巴道:“我觉得这个青狐,真的有些意思。” 疾风榜上黎远笙的名字后面,接令人处,赫然写着的,便是这个名字。 青狐。 历史性的一刻。 这是黎远笙第一次看见想要抓自己的人的名字。 沈移星忽然抬头面色凝重,这个名字,有些眼熟。 他诧异道:“难道,这人是卧风寮十二名剑今年上榜的最后一位。劫生剑,青狐” 黎远笙并不知十二名剑是什么,只是觉得沈移星神色变,忙问道:“很厉害吗” 沈移星道:“不能确定,此人今年刚刚崭露头角,这名字我也只听过一次。” 黎远笙笑道:“这些个后生,还是太年轻啊,我这疾风令蝉联了五年不可解榜首,接了这个疾风令,大多都是自作死。” 黎远笙虽说蝉联了五年榜首,但仔细道来,总有几分浪得虚名的感觉。 真实情况让人挠头,他大多时候并不会和捉拿他的人碰上。他本人行踪不定,疾风令又有时效性,加之被挂几次后,他摸清了时间上的规律,几乎可以百分之百闪避。除了几次特殊情况,黎远笙确实和追他的人撞了个正着,但交手后对方实力欠佳,也都败走了。 可至于为什么被挂,黎远笙心里完全是没有数。 世人只知黎家大少爷是当世赫赫有名的战神,却鲜少有人注意黎家的二少爷,这也并不奇怪,黎远笙总角之年便被送往谪仙府,学艺有成后又常年云游在外,简单些说,一来鲜有人知,二来与人素无恩怨。 恩……这句有待考究。 虽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恩怨,但黎远笙个人认为,那并不是只捉拿便能解气的恩怨。 所以,五年的被追经验使黎远笙产生了一个梦想,他很想知道是哪个人如此闲得慌三天两头挂他,惹得每年那么多影役翻山越岭的抓他,又是哪些人如此闲得慌接了这种疾风令来抓他。 黎远笙顿了顿,又将手向下划去:“你看这里,此人接了我的疾风令也就罢了,他哪里来的胆子同时接了我哥的。” 沈移星道:“人家艺高人胆大,你管的未免有些多了吧。” 黎远笙蹙眉:“可据我所知,卧风寮的影役若不能完成接下的疾风令,罚的可不轻,我可是蝉联五年疾风令不可解的史上第一人,此人应该知道,若是今日抓不到我,刺杀我哥亦是失手,回去之后怕是要送了半条命了。” 沈移星半开折扇,掩着嘴,阴阳怪气笑道:“呦呦呦,那你不如送上去给他拿?” “哎呦,等一下。”黎远笙顺着那行字横着看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哎呦呦不太一样啊,帝都的疾风榜都能看悬赏金的吗?” 黎远笙探过头去看,沈移星忽的想起了什么,侧了身,正挡住了那处的字,眯了眯眼道:“也没什么,他想要一把刀。” “刀?” 黎远笙摇头晃脑笑道:“怕不是个武痴吧,这么难办的事儿就要一把刀?就冲这股子劲儿,我觉得我打不过他呀。” 沈移星合了折扇直起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把拉过黎远笙的胳膊直接将他带了个大转弯,说道:“所以我说,你慌什么,大不了真的被他们拿了,就去卧风寮呆几日,我去接你不就好了?” 黎远笙毫无防备,被他这一拉斗篷猛地从头上滑下大半。 不对。 “什么人!”多年习武的警觉让他察觉到方才他伸手去拉兜帽时余光飘过的屋顶略过了一道青色的影子。 他依着直觉再去寻,果然看见另一处屋顶上一道青影飘然越过,藏入了隐蔽处。 沈移星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那个一闪即逝的影子,一合折扇道:“墨竹衣,又是卧风寮的人。” “呵,来的还真快呀。”黎远笙拉低兜帽,转身道:“正好,我再去会会他,哦对了,一会儿万万不能让我哥回府,晚些时候我去鹤翎苑找你们。” 沈移星颤了颤,疑道:“怎的,你要在家里动手?” 他永远忘不了,黎远笙每次在家里打架斗殴后修缮用款上挤出账本的位数…… 黎远笙上下确认过身上家伙事后,道:“对啊,今日府中没什么人,那人方才敌意并不重,若真是冲我来的,我想引他到黎府动手,我打不过,也晓得怎么跑嘛。” 沈移星扁扁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理由深情的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