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述说的内容奇异至极,足以用“骇人听闻”形容。
——三人下水后,各自找了一只赤贝打开,却仿佛被什么撞上,遭到“蛰咬”。上岸后他们都觉得有些乏力,但并不影响行动,疑心那“无形之物”不过是水下暗涌冲荡,兴许卷动了细碎砂石,在皮肤上才会带来叮咬的错觉,便不再放在心上。
而他们在水下时检查一番,除了水底淤泥处多生了点莲藕外,其余一切如旧,水质变化丝毫没有影响赤珠成色。
被贝肉包裹的珠子红润若火、剔透如晶,甚至连尺寸也更胜往年。
沈氏商会的督员很满意这个答复,便打赏了他们十几串钱。李氏的丈夫是个豪爽性子,喜欢与同行共乐,当即便叫酒家打了许多酒,一伙采珠客们都聚到湖边豪饮,提前为这一季的丰收庆贺。
他没想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下水。
不过一两天光景,李氏丈夫的那股酸软乏力感愈加严重,手脚都不听使唤,走路时就像是被人拼装起的傀儡,僵硬无比。李氏请来大夫,也求过游方郎中,却都对这怪病无能为力,只能劝她让丈夫卧床静养。
另外那两家光景亦然,其中一人的症候比李氏的丈夫还严重,很快就撒手归西了。家属正要操持丧事,却迎来了官府的人登门调查。
原来他们三家病发之后几天,城内三四十户采珠客都陆陆续续出现了相同症状,有两户的邻人报了官,都非常害怕这是时疫大病的先兆。
这接二连三的病症确实与瘟疫传染没有区别,城主权衡后,决定将他们全部收押。
可惜那怪病快人一步,很快,采珠客中出现大规模的死亡。
又过了两天,家眷们发现,卫队的抓捕目标从已经身死的亲人换成了他们。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采珠客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亲属被分开拘禁在此处,直到将这种怪病完全治好。
其间李氏曾被守城卫队带离过地牢一次,在天王寺宝殿中见到了一伙修士打扮的人,也就是她提到过的“衣服上绣着白鹤”的白鹤祠弟子。她当时太过害怕,不敢求救,战战兢兢地吞下了白鹤祠弟子给她的一把药粉后,就被人带离了宝殿。
她被人看守在一间禅房里许久,似在观察她服下药后的状况。最终她被重新押回地牢,从囚室相邻的人口中听到,卫队的人在送她回来前向囚犯们分发了药粉,说是由城主请来为他们救命的“仙长”以延寿丹研磨的,服下后,即便病得再重也能苟活小半个月。
可惜无论是城主还是白鹤祠弟子,都不明白这样活着对他们中许多人来说,已是比死还难熬的折磨。在之后的数日内,好几人陆续触柱自尽。
这些亲眷们死后出现了与当时暴亡的采珠客们相似的症状:创口没有血液流出,尸体也不会腐烂,肢体却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啃食,逐渐残缺,不留下丝毫痕迹。
“我夫君的尸首……应当也是这样吧?那时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对我说,他想再进到水里,要我把他投入院子里那口井内……我才……”
李氏说完,又勾到伤心处,低头拭泪。凤煊见状,出言安慰了几句,她的啜泣渐渐平息。
一滴泪落在怀中小女孩的脸颊上,唤醒了她。
小女孩揉揉脸,一双扑闪的眼睛纯真懵懂,有些好奇地问,“娘,这些哥哥是什么人?啊,你为什么哭了?”
李氏摇摇头,示意她小声些。
季无邪靠近铁栅,也学着凤煊蹲下身子,单膝覆在地上,柔声软语地笑道:“小妹妹,你叫阿竹是不是?”
他记得那老婆婆与李氏对话时,曾提起阿竹这个名字。
阿竹点点头,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啊,是娘告诉你的,是不是?”
“我听见你娘与那个发糕饼的老婆婆说的。”季无邪努力将最温柔的一面展现给小孩子,“阿竹喜欢吃莲子糕吗?”
小女孩尚不明白父亲已去,这些天又始终被母亲全力呵护在羽翼下,听到这样的话题,也像寻常孩子似的高兴起来。
“喜欢。我最喜欢娘做的糕饼,不过,杨婆婆做的也很好吃,哥哥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尝尝?”
说话间,阿竹从上衣口袋里摸了摸,宝贝地拿出一块洁白糕饼捧在手上递来,“娘不喜欢这个,总是偷偷跟我说太苦了,都让我吃。我这里还有好几块儿,哥哥不要客气。”
季无邪听得心生酸楚,伸手接了,谨慎地放入袖中芥子囊,强笑着应道:“阿竹真懂事。除了这莲子糕,你还有没有什么爱吃的?哥哥下次给你带些来。”
阿竹闻言很是兴奋,说出了几种果脯的名字,季无邪一一记在心里,郑重地许诺。
季无邪这才转脸道:“李夫人,那婆婆经常来给你们送吃的么?”
李氏点点头,有些唏嘘:“杨婆婆是个善人,许久前本城还经常遭饥荒时她就经常做些糕饼点心散给邻里,后来没人挨饿了,她就把点心送给病坊里些穷人,最最好心不过。所以城主才会特别允了她来探视我们。她也真了不起,分明自己过得那么坎坷……”
季无邪听出这话里还有故事,问道:“怎么说?”
李氏叹息一声,道出杨婆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