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默默注视这一切的言若白面上虽是淡淡的,心中却顿感开怀。
这丫头深沉的心机和怼天怼地的脾气,与他见惯的世家小姐们甚是不同。
在人家袁府,她敢当面拆穿当家主母并非真心哀悼主君… 有些胆识。
清欢未将这些看向她的目光放在心上,只屈身蹲下来,长吸了一口气,将工具箱打开,又取出一把精细的小剪刀,把死者伤处的衣服一一剪开。
这是个精细活,死者有些皮肉都混着血水和衣料粘在一起了,她足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将这处理好。
仔佃数了两遍,共十九处伤口。
清欢不由得紧了紧眉头,来得路上她也听说了死者袁立的身份。
她不解,死者是朝廷大员,究竟是何等的仇恨,至于让凶手痛刺十九剑,而且还特意避开了要害。
避开要害,连刺了十九剑,只为放干周身血液而亡,凶手明摆着要他受尽折磨再死。
她仔细查验了每一个伤口,皆是入肉二分,破皮伤筋未见骨,十九处无一例外。
下手之人是常年用剑的老手。
一旁的贾捕头适时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清欢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开口。
言若白罕见的起了兴致,略略抬眼向她看去,见她正伸手去摸尸体的下鄂和手指,又将尸体的眼耳口鼻尽数查遍,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言若白微微动了眸色,这丫头…莫不是真查出了蹊跷?
验尸完毕,清欢起身向言若白淡淡道: “这位大人,方才见他们这样重你,想来你是管事的?”
秋风正巧从院外走进,便斥责道:“你这小仵作说话这么没规距,这位是我们锦衣卫千户,言大人。”
言若白看了眼秋风,淡道:“无妨,有什么发现,说罢。”
清欢:“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和现在京城的气候结合判断,死者应死于今日丑时和寅时之间。死者身上伤口共十九处,但都不是伤在要害,故死者是血尽而亡的。”
“根据地上的血量来看,这间书房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我记得昨夜子时开始就下大雨,案发现场外面皆是泥地,但死者鞋底并无泥垢,故死者是在昨夜子时前进入这间书房,之后再无离开,直至身亡。”
见她蓦地停了,言若白眸色一凝:“你话未说尽。“
清欢微微勾了勾唇,这少年不止长得极俊,竟还有如此观人于微的本领。
其实方才她那番话,本已将一个仵作该验出来的已经尽数说尽了。
她也确实看出了一些其他的端倪,但故意隐着不说,想要试探一番罢了。
清欢故作深沉,低声说道:“ 尸体身上十九处伤口均是被同一种兵刃所伤,这种伤口并不常见,应是极薄的一种兵刃。据我判断,应该是腰缠软剑。而且这十九处伤口均为入手二分,破皮伤筋不见骨、皮肉外翻程度相同,可见下手之人武功深厚用剑多年。还有…”
言若白眼神微敛:“想说什么不必遮掩,讲就是了。”
清欢微微蹙眉:“死者既是血尽而亡,那从他被刺伤到毙命还有一段时间。我不解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为何没有丝毫求生之意。“
言若白蓦地皱起眉头,向着身畔轻咳了咳,一旁的秋风却会错了意,傻傻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欢伸手指了指堂中的一片血泊,垂眸道:“你们看,死者周围的血泊附近并无死者的鞋印,且地面上也并无丝毫爬行血痕。说明他倒下之后就未曾站起来过。我方才说过,他没有当即毙命,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向外逃命呢?”
她越查越多,言若白面色一滞,缓言道:“许是…凶手提前给死者下了迷药,将他迷晕了。这现场环境如此整齐,可见死者不曾与人搏斗过,便是证据。”
清欢抬眸盯着言若白看了看,从他的瞳仁中虽看不出丝毫情绪,但隐隐觉察出他是有意要隐瞒此事。
锦衣卫多办大案要案,如何会不知晓迷药并无止痛效用?
只不过,她也知晓锦衣卫千户的台可不是随意能拆的,便也就顺着他道:
“大人说的也是。既如此,大人不妨好好盘问一下昨夜值夜的人罢。”
言若白微微颔首,起身走到门前,向外冷言道:“死者脚上这双鞋,你们往日可有见他穿过?”
“大人,这鞋是我十天前去街市上买的。”一个小厮站出来回道。
清欢展了展眉,那便不是凶手给尸体换上混淆视听的了。
言若白又问:“昨夜子时以后是何人上夜?”
本在旁掩面哭泣的袁夫人赶着上前,抢答道:
“大人,我们府里人少规矩少,入夜后只有大门一个小厮值夜,其他人子时后都回房睡觉不必侍候的,老爷也一向不喜欢下人晚上乱走动。”
话音刚落,一个黑瘦小厮便上前跪下,正是昨夜上夜之人。
言若白正问讯上衣小厮,忽见手下带着一面目清秀的小厮走进来,上前行礼禀报道:
“大人,这位自称是仵作的助手,前来帮忙的。”
言若白将那小厮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对清欢又多了几分疑心。
这小丫头真是不一般,不过一个小厮而已,竟也生得如此好皮囊。而且… 这小厮脚步轻盈,臂膀结实,气息尤稳,似是有武艺在身。
清欢拨开面前挡住视线的锦衣卫,见到那小厮,忙向言若白回道:“大人,这是我的马夫武译。”
名唤武译的小厮徐步走上前,未怎么将周围人物放在眼里,只专注着将手中银白竹纹蜀锦披风给清欢系上,暖声轻语抱怨道:
“初春风冷,您出门也不多加件衣服。”
清欢眉眼俱笑,悄声笑道:“就你多事。”
虽是微言斥责他多事,话语间却满是说不尽的亲昵。
言若白微蹙了蹙眉头,这日头忽然有些晃眼。
“言大人,不知…您这还要查到几时?如今尸体也验过了,可以让下人将尸体装殓起来了罢?这府里出了这样的事,阴气重得很,我还得早些去城外,请几个道士回来驱驱…”袁夫人蓦地在言若白身后开口道。
言若白转过身正视着袁夫人看了片刻,淡淡道:“只怕不能如袁夫人所愿了。秋风,带走。”
秋风得令,随即带人将死者尸体抬了,装上马车运去了城外义庄。
言若白回首环视了一圈屋内诸物,心中已有了主意,转身便欲离去。
袁夫人见状,忙追上前问道:“我家老爷位居三品,言大人这是要把我家老爷尸体带走么,大人这是何意!”
言若白缓缓止了脚步,眼底微凉,缓缓侧眸道:“袁夫人,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