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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小椫并不害怕那些横冲直撞的堕魔人,他们抛弃了人类的基本信仰,舍弃灵魂,与黑暗做交易换来一丝魔力,沦为无意识的杀人怪物,以小椫的能力,根本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但亲眼见到他们如何演变而来之后,小椫对它们又产生一种新的异样情绪。    圭石僧人一言不发,小椫默默跟在他后面,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闻到林子里一股恶臭,顿时放慢了脚步,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这股恶臭她是熟悉的,当初堕魔人杀到她村子里的时候,村里弥漫着这股恶臭,许多天才散去。    树梢上乌鸦叫了几声,拍翅而起,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像一片落叶般悄然无声地落在圭石僧人身后,他手持一把砍刀,刀锋高高举起,正要朝圭石背上砍去。    小椫见此情形,惊地大喝一声,“快趴下!”    圭石僧人立即顿足扑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那把砍刀正劈了个空,刀光一闪,那人转过身来,模样却骇人得很。    那是个十足的堕魔人,身形魁梧,足足比小椫高出两个头,头顶上长出一个硕大的囊肿,血管暴露,身上挂着几片沾满血腥的破布,全身体毛外露,行动时恶臭翻腾,身上结满血痂和泥土,脸色阴戾,活像个坟墓中爬出来的死人,拿了一把金光发亮的砍刀。    虽只瞥了一眼,小椫可以确认,眼下这个堕魔人跟昨晚那个显然不是同一个,心想,既然出现了两个,就有可能出现更多,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警惕起来,拳头紧握。    那堕魔人一双青金色眼睛狠狠地瞪着小椫,毫不迟疑地飞扑上来,一跃数十丈,砍刀朝小椫迎面劈去。    小椫不慌不乱,侧身一闪,躲开了刀刃,反手稳稳地捏住堕魔人持刀的手,将其悬在半空,一拳猛地砸在侧腰上,将堕魔人的直面扑来的方向生生给折变了,堕魔人横向飞了出去,砸在一棵树树根上,大树猛地摇了摇,落叶满天。    她许久没打过堕魔人了,不知该用多大力气,于是干脆用尽全力,这一拳下去,竟将堕魔人打得动弹不得,歪躺在地上低声呻\吟。    显然,这个堕魔人入魔太浅,魔性不够强,一拳便已经让他吃不消了,小椫走近,只瞥了他一眼,眼神落在地上的刀上,见那把刀花纹美观,寻思着要不要拿来给自己当武器用,可刚捡起,立马觉得烫的要命,慌乱就给丢了。    圭石僧人一直在旁观望,看到小椫一拳打飞堕魔人,惊地半天说不出话,犹疑了许久,才走近,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你居然一拳把他打晕了?”    “嗯?”小椫心思仍在砍刀上,不知为何,堕魔人的武器,普通人总是接触不得,她用脚试探性地踩了踩刀柄,仍是滚烫的要命,索性脚尖一勾,给踢开了。    圭石僧人惊地无话可说,之前百般闲聊时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现在却死死盯着她,恨不得立马将她看穿一般。    小椫心里却想着该怎么处置这个堕魔人,怕他醒来后继续作恶,只是小椫手里头也没有一件正式的兵器,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将他就地正法。    圭石僧人一把抓住小椫的手腕,颤声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么有这般本事?”    小椫转过脸来,皱眉看着圭石僧人,不曾想他反应这么剧烈,乃奇道,“出门在外,会点本事有什么稀奇的?反倒是大师你,堕魔人都落在你身后要砍你了,你居然一点都没警觉?”    圭石僧人眼神一凝,“你……我……”    小椫挣开圭石僧人,笑道,“奇了怪了,你这么多年云游四海,究竟怎么活下来的?”    圭石僧人垂下眼,声音略为苍凉,“我原来也是有几个徒弟保护的……”    小椫摇头,不置可否,指着呻吟的堕魔人,道,“眼下怎么办?”    圭石僧人眼神一冷,从袍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蹲在堕魔人旁边,手起刀落,腥红发黑的血从割破的喉管处迸发而出,那堕魔人头一歪,再也不呻\吟了。    小椫见过圭石僧人用这把匕首杀鸡杀鱼,但从没见他杀过这么大的块头,圭石僧人动作利索,一刀致命,连眼都没眨一下,一看就知道经常跟杀戮打交道,反倒惊地小椫倒吸一口气,道,“我原以为出家人不杀生的……”    圭石僧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我是入世僧人,尘世喧嚣,必然有迫不得已的事,他既然已经堕魔了,就已经没有生路了,我不杀他,他便要去害人。”    小椫闻言,点点头,圭石僧人如此修道,不知有什么戒律不能破,但人在乱世之中,想办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谁还能顾得上那么多戒律清规?与此同时,小椫心中另起疑惑,乃道,“你说堕魔人一般都是成群出现,这一个为什么单独行动?”    圭石僧人忽然被点醒般,身体一缩,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小椫正要提醒他,这四周再无别的堕魔人气息,又担心被圭石僧人多问,便没说了,毕竟他们狐族敏锐的嗅觉并非常人所能及,说多了又得引起怀疑。    圭石僧人深思了片刻,道,“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否则,这里也不会出现堕魔人。”    堕魔人由献祭了灵魂的人类所变,他们狩猎的对象也是人类,说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会有人类,完全合情合理,小椫也想到了这点,乃道,“得尽快早到他们。”    话音刚落,小椫已加快了步伐,一年前堕魔人侵犯他们村子场景再次浮现,三十八具堕魔人的尸体,使得她阿爹一夜之间成了村子里的守护神,而她也成为了口口相传的女英雄,但如果当时,报信的人来的再晚一些,或者她阿爹不在,村子里会发生什么,多少人会死去,她几乎从来都没有想过。    果然,刚穿出林子,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看到眼前情景,小椫脸色惨白,怔了半响。    那原本是条不深不浅的河流,中间铺着石块可容人踏石过河,眼下却已经成了另一番场景,血黑色河流上漂浮着各种难以辨认的物品,一截截尸首残骸顺流而下,卡在河流中间的石块旁,骨肉在河水里洗涤地发白,一颗颗脑袋像水草一样与其他漂浮物相互纠缠,在水流里旋转打圈。    小椫拳头紧握,二话不说直往河流上游奔去,河流左右两侧皆是密密麻麻的稻田,其中有些田地里稻米已经收割了,三三两两的草垛立在田地上,本应热闹的田地里一个立起的人影都没有,空气里满是新鲜的血腥味,烧熟了的人肉味,和弥留的堕魔人的恶臭……    她头皮发麻,热血在体内翻腾,一冲进村子,她便突然感觉身体一空,仿佛所有的热血都被瞬间抽干一般,整个人无力地扑倒在地。    她是一个灵力极强的狐族,却从没有一刻比起现在,更痛恨自己一身的灵力。    哭喊声,尖叫声,无处可逃的惊慌,被恐惧支配的绝望,无处发泄的怒火,一声声直敲在小椫的心房,令她全身颤抖,手足无措。    她的右边,就有一具被切成肉酱的尸体,刀痕错乱,四肢分离,内脏散落一地,脑浆纵横。    小椫依稀能感受到那个人死前的绝望和恐慌,不由地全身颤栗,手撑在地上,在混了血水的泥沙里摸到了一只细嫩的手掌,手掌不过寸长,想来手掌主人身高也不到膝盖处,忙惊地缩了回手。    怨灵四处游荡,尖叫声此起彼伏,歇斯底里地痛诉着死前的绝望,小椫无处可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怜的人们在刀剑下挣扎,四处逃窜,哀嚎着求救……    “对不起……”小椫喃喃道,“救不了你们……”    她趴在地上,空中混杂着血腥味,腐肉味,烧焦的味道,恶心至极,她腹中一阵痉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下吐了一地,刚吐完又是一阵反胃,她拼命地按住腹部呕吐,一直呕出腹中酸水来。    她抱头蹲在地上,泪流不止。    一时间,她很想回家,回到那间温暖的狐狸窝,想听阿爹温柔的责骂,想要阿娘牵着她给她试新裁制的衣裳,想要把琯琯和蓁蓁抱在怀里,她突然发现,离了家,她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可杀戮就在眼前,小椫无法忽视,也无法置身事外,她又恨又悔,明明昨晚亲眼目睹了那种事情,她应在心中狠狠敲响警钟,若她能早点赶到这个村落,说不定这里就不会变成人间炼狱,凭她的能力,救下这些人,基本不在话下……    可世间很多事情并不能如她所愿,小椫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这些竟无能为力,从前她无数次闹着要离家出走,想凭一腔热血闯出一片天地,此刻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杀戮,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勇敢,面对死亡,她甚至会心惊肉跳,“出世”,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泪眼模糊,蜷在地上,任亡灵飘荡,一时间已忘了身在何处,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小椫怔了怔,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一张小小的沾满灰的脸蛋正好奇地盯着小椫,圆眼睛眨巴眨巴,漾出满目清愁,怯怯地站在小椫面前,一动不动。    一种柔软的感觉迎面而来,贯入全身,如同扑入了晒足了日光的草垛,小椫呆了呆,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望着她,也不知自己眼神究竟是凶狠多一点,还是无助多一点。    小女孩慢慢靠近,小椫看着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滑稽可笑,也有些狼狈可怜,忽然就伸过手拉着她,边哭边笑,语无伦次。    小女孩却不怕她,任由她拉着自己,还时不时地拿出另一只手擦鼻子上的灰。    圭石僧人脚步声传来,愤愤道,“太可恨了!天杀的堕魔人!太可恨了!……”    他重复了无数个“太可恨了!”一旁的小椫垂下眼,睫毛微颤,道,“都怪我来的太迟了……”如果早一点意识到危险,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怎么能怪你!”圭石僧人咽了咽口水,似乎满腔愤恨被咽下喉咙,半响,换了种温蔼的口气,审视着小椫,一字一顿道,“你若想救人,什么时候都不会迟。”    小椫目光涣散,呆了片刻,忽然,瞳孔一缩,抬头望着圭石僧人,他下巴有些方,神情却是小椫从未见过的严肃。    圭石僧人蹲在小椫面前,平视着小椫,肃然道,“你有一身本事,比我这个老和尚强多了,我知你平生未曾离开过家中,未曾领略过世间疾苦,但倘若你想济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及时的了,众生皆苦,妖魔横行,但你若此时立下决心,那么从此时此刻开始,受你保护,活下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你不该如此悲伤,只要你想救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    小椫闻言睁大了眼,从前,她无数次想要闯荡天涯,济世救民,但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更为急切,更为明确,就像一张绷紧的弦,迫不及待地要蓄势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