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将军镇,就见有许多百姓围成了一圈,然后就听到圈子中央有一个人喊着:“顾家悬赏名医,若能治愈小郎君者赠赏五百两黄金,缓解者五百两白银,引荐者五十两白银。” 话一说完,那人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与同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唉,我们不用等着吗?” “等什么等,连都城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就我们这个小镇,该找的郎中早就找遍了,还等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回去歇着。” 不止这两人,原本围观的百姓得知是顾家寻医的告示,早就没有了好奇,很快就散了,只留了一张通红的告示孤零零地贴在了墙头。 沈玉映看了看走光的人群,再看了看鲜红的告示,“春枝,这个五百两黄金是多少银子?” “啊,哦,听说一两黄金能换二十两白银,这样算的话,五百两黄金就是一万两银子。” “那我们赶紧走。” “去顾家吗?师父还会医术?” “先去顾家看看病人的情况,至于能不能治还要另说了。” 将军镇并不大,等沈玉映和王春枝两人一路问到顾家时,也就一刻多钟而已,这顾家门口却是热闹非常,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许多交头接耳的百姓,闹哄哄的一片。 这顾家似乎与围成一圈的人群十分有缘啊,短短两颗钟就已经看到了两次。 沈玉映与王春树在人群外围没站一会,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顾家原本的当家人顾相公在十多年前就因为战场上留下的暗伤过世了,至于顾相公的几个儿子早在战场上先后牺牲了。自此只留下了老少两位夫人,幸而还有一个遗腹子,只是这遗腹子先天不足,会喝奶起就喝起了药,所以至今这顾家还是顾夫人在当家。 如今顾家门前坐着是顾家旁支的老太爷顾继宗,也就是顾老妇人的大伯,顾夫人的伯父,顾小郎君的伯爷爷。 这老太爷已经八十又三,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老翁何所求,偌大的晋阳府数百年来,也不过出了顾继宗这么一人而已。故而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前来围观这得上天庇佑、福泽深厚的人瑞寿星,一来是看稀奇,二来是也想沾沾这延年益寿的福气。 不过这顾家倒是十分奇怪,这老太爷上门无人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还大门紧闭,这老太爷就只能等在外面,一等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并且那守门的小厮毫无开门迎客的打算,只面无表情的守着紧闭的青铜大门。 这长寿老人的养气功夫着实了得,别如此慢待,连围观的众人都义愤填膺、议论纷纷,老太爷还是静静地坐在那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铺着软垫的靠背椅上,面色红润,神情谈定,丝毫不介意侄媳这无理的举动,只是心平气和地等着顾家开门。 “原来这顾家的夫人竟然如此蛮横无理,连夫婿的伯父上门都能拒之门外。” “这老太爷看着和蔼可亲,没想到却碰上了毫无敬老之心的侄媳妇当家。” “这顾相公一走,顾家越发的不成体统了,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丢掉了。”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对着那些欺凌弱小的富贵人家总是会情不自禁产生一种同仇敌忾的共鸣情绪,所以围观人群中发出的类似这些带着审判意味的议论络绎不绝,也是占绝大部分的。 这些议论声中仅仅只有小小一部分人有所怀疑,毕竟这顾家的名声一向非常好。 顾家三代将军、满门忠烈,就留下了一根独苗苗,打小就泡在了药罐里,老少两位夫人为了给阿鹤小官人做功德,一直广做善事,还能惠及邻里;为人也十分亲善,听说常有些不认识的穷人向顾家寻求帮助,她们也总是尽量帮忙。 然而这些的辩驳声却太过微弱了,渐渐地就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部分人的议论掩盖了。 沈玉映给春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离开这闹市一样的顾家正门。 沈玉映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顾家比较偏僻的围墙旁边,站在一棵树下,四处张望后,沈玉映很迅速的就跳上了围墙,并向院内看了下有没有护卫会看到在围墙上的自己。然而,等沈玉映做完一切回过头来,王春枝却仍然还站在围墙下面。 “快啊,小心被别人看到。”沈玉映压低声音向王春枝喊道。 “师父我爬不上啊。”王春枝也低声向沈玉映喊回。 沈玉映只能又回到了原地,然后带着王春树轻轻一跃,又站上了围墙,看过四周没人,就直接跳进了顾家。进顾家倒是容易,找到顾家的病人倒是十分不容易,两人兜兜转转,在顾家走了两圈,才从婢女们的交谈中推测出了顾家的药罐子小郎君的居所。 沈玉映与王春枝一同轻声进了内室时。顾无恙正闭着眼睛,只见他身形消瘦,肤色苍白,虽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忧愁,连睡着时眉头仍旧轻轻地皱着两道纹路,微微泛紫的淡色嘴唇也是紧紧抿着。 她的视线从他的头部下移,看到他握放在春光长寿团花丝绸被面上消瘦白皙的双手也是稍稍用力,没有因入睡而放松,并且他的指甲在被面的衬托下十分显眼,是与寻常人的粉红色不同,而是微微泛着紫色。 看着看着沈玉映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这人的呼吸实在是太过微弱了,心跳也缓慢地几乎感觉不到,这,是晕厥了? 沈玉映立即把右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处,尽全力的输送木系灵气护住他的心脉。等他心跳恢复,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领着这些灵气沿着他全身经脉游走了一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突然沈玉映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抬头看向了顾无恙的脸,刚才她就觉得有些眼熟,现在一看,可不是印象里便宜师父的缩小版吗? 沈玉映低下头凑近了顾无恙的脸,没错,修士的记忆力不说过目不忘,至少也是极佳的,这少年真的与便宜师父长得一模一样啊,连眉心的小痣的位置也丝毫不差。 突然间,这个便宜师父的缩小版就睁开了眼睛,两双距离不过一尺的黑眸一同眨啊眨的,眼睛的主人都没有动作,一个是有些呆滞,一个是没有力气反应。 顾无恙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这不同并不在于自己能锦衣华服、荣华富贵,其他人却衣衫破旧、别无长物。而在于其他人能跑能跳,能大哭也能大笑,能鲜衣怒马也能放歌纵酒,而自己却从不知这逸游自恣是何滋味。 他的一切都有规矩约束,每日都是前一日的重复,每一日都是枯燥乏味。饭只能吃半碗,菜有诸多禁忌,药比三餐吃得更为频繁。连情绪都有规定不能高兴也不能难过,要保持在平静的状态。散步和看书是他唯一能做的两件事,但是散步也有时间规定,连书也只能看没有太多起伏的,发呆是他一天中做的最多的事。 小时候听了祖父、父亲还有哥哥们征战沙场的英勇事迹,还盼着长大后也能做个将军,有了盼头,加上年纪小,日子倒也过得飞快。只是渐渐长大,他才发现他别说做不成将军,连个普通人都做不好。 他时常觉得自己活着就只是比死人多喘口气罢了,时常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但是他是顾家仅存的血脉,是母亲、祖母的心灵寄托,他只得勉强自己每日都过着这让人想发疯的枯燥日子,尽量活的久一点,尽量多陪她们一程。 只是近来随着晕厥频发,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时常觉得胸闷气短,透不过起来,人也越来越容易疲乏,往日能做的散步看书也丝毫提不起兴趣了,有时连母亲在耳边的说话听着也像是虚无缥缈,听不真切,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自己时日不多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无论是躺着床上还是坐着发呆,脑中反反复复想的却是这十多年来少数的快乐时光,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并没有那么想死,还是十分留恋这尘世间的种种,尽管他这十多年来苦远远多于乐。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就在这一日午睡之际,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听着耳边母亲的声音响起,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后来连耳边的人声也越加模糊,人渐渐昏了过去,然而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次在睡梦中晕厥过去,可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再睁开眼睛了。只希望母亲与祖母不要过去悲痛伤了身子,这么想着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能有意识。最初他只隐约觉得有股暖意烘的自己十分舒服,随着这一丝暖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房重新开始了跳动,阻塞的一股气消散一空,渐渐清醒过来。 然后他微微睁开了厚重的眼皮,模模糊糊间像是看到了一袭白影。 “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