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赵昔微一抬眸,忽然瞥见左边也有人行来。
绿罗裙,粉披帛,提着食盒,莲步款款,虽不及顾玉辞仪态万千,倒也我见犹怜。
赵昔微顿时明了——李玄夜即位有些时日,后宫却空无一人,最有可能侍奉左右的两名女子,顾玉辞与何满枝,偏是不上不下的没给位份。
难道,这是来邀宠的?
想到那位皇帝陛下,赵昔微不由后背一凉。
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皇帝本人下了早朝,并没有回寝殿,径直去了泰安宫——给太上皇请安。
泰安宫清静干爽,又靠近太医院,煎好的汤药如流水般捧进来,却也不见丝毫好转,眼见得病情越来越重,整日里清醒时少,昏睡时多。
侍疾的太妃们红着眼,脸上是止不住的悲伤,以前觉得这深宫再难捱,也是稀里糊涂将就着捱了,可现在却不得不清醒过来面对现实:太上皇若真的走了,她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呢?
子嗣、青春、富贵……她们一样也没有。
越想就越悲从心来,一个个的低着头,即使眼泪滑了出来,也拼命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任由它们悄无声息落在地毯上。
李玄夜倒是这里面最平静的一个,他除了那日流了一回眼泪,接了禅位的诏书,就彻底平静了下来。
新即位的年轻皇帝,每天按时来看望昏迷的太上皇,一汤一食一药,均是亲自尝过,太上皇若是清醒着,就陪着说一会话,一般是他说太上皇听,若太上皇昏睡着,就握着太上皇的手静静守着。
内侍曹德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紧,鼓起勇气略劝了几次,皇帝没责怪他多嘴也没像往常那样板着脸,反倒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曹德心想,天家父子,能做到太上皇和新帝陛下这样的,也实在是开天辟地的少有。
他弓着腰,偷偷擦了擦眼角,突然听见太上皇清醒过来,气若游丝地唤“皇儿”。
整个殿内顿时充满了紧绷的气息,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太妃们肩背控制不住的抖动,从腹腔里发出悲鸣的呜咽。
“儿臣在。”新帝的声音响起,沉稳平静,像定海神针投入汹涌的浪潮,瞬间扫平了殿内起伏的情绪。
他握住太上皇干枯的手,身侧的灵犀公主抽噎着哭出声来,他又去牵了灵犀的手,把她拉到病榻边。
太上皇颤抖着伸出手,急急哄着最疼爱的女儿:“不哭,不哭……不哭啊……”
灵犀忍了又忍,咧嘴就要大哭,李玄夜适时捂住了她的嘴。
灵犀一口咬在他手上,把所有哭声都吞了回去。
李玄夜语气平稳如常,与太上皇说话。
太上皇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吐出几个清晰的字句来:“……天书……符咒……赵家……”又剧烈咳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吃力,他用力抓紧了新帝的手,几乎是拼着命,断断续续,“……杀……无……赦……”
李玄夜似是被咬疼了,放在灵犀嘴里的手,僵硬了一下。
“皇儿、皇儿……”太上皇气喘吁吁,挣扎着又叫了几声,猛然睁开了眼,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枯竭的黑洞,他抓着李玄夜的手,问:“你、你、你听见了吗?”
“儿臣听见了。”
满殿的人,太医、太妃、公主、内侍、宫婢,都听见了新帝陛下的应答,平静、镇定、有力。
殿门外,若干老臣松了一口气,只有顾雍跪地如常,他目光低垂,映入眼帘的,是新帝那一截山河日月纹的袍摆,随着外头折射的日光,最后在他的瞳孔里映出了一抹黑色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