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天起,雨水都没停止过。我抱着凳子一路走走停停的艰难到了家里,成绩单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爸爸和村上的男人都去防汛去了。他们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时刻监视河水涨势,不停把泥土沙子用蛇皮袋装起来码到危在旦夕的大堤上。如果一旦堤坝溃败,河水下游的农田全部要被淹没,我们家就在受灾的圩区。
爸爸和村里的男人已经连续几天都没回来了,外面的大雨还是一刻不停的下着。天一直是黑压压的一片,门口的积水已经蔓延到大门口的台阶上了,刚开始是一阶然后是二阶直到与门槛的最高的那块石板齐平。家里的地面已经湿润润的沁满了水。可是雨水还是一刻不停的降落,终于看着雨水漫进我们的堂屋。
妈妈看着情形不容乐观,开始带领我们把一楼的东西往二楼搬。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我和妈妈就去划了大的腰子盆去菜园里,菜地里的水已经到大腿了,大雨淋的我们睁不开眼睛,很多菜正在开花丰产的时节,我们把茄子辣椒,毛豆一股脑的摘到木盆里。
妈妈看着这些菜好心疼啊。这是我们一年的蔬菜,有时菜妈妈就把茄子豇豆用开水烫熟后晒干,到了秋天没有蔬菜的时节,抓上一把用开水一泡,美味的茄子和豇豆又复活了。但是现在,看着在浑浊的泥水里摇曳无助的菜苗,我分不清她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们把腰子盆停在家门口,这时候屋子里面的水已经到膝盖了。门口马路上已经有男人拖着铁锹往回跑,边跑边喊:
“大家赶紧把东西搬到楼上,堤坝破了,赶紧的。”
这时爸爸还没回来,有的大的东西我们抬不动,妈妈就叫曹阳爸爸过来帮我们抬到二楼。大约到下午三点钟,爸爸才从堤坝上回来,他整个人看起来黑瘦黑瘦的,全身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看着家里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他才松口气。
傍晚的时候楼下房子里的水已经有一人高了。妈妈把鸡全部放到三楼天台上。我们人和家具全部在二楼,一楼只剩下几口水缸,爸妈把前后的大门都打开,让水流穿过。
第二天一早,等我们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蜡黄的洪水。我们从来没看到这么多的一片水域,我以为那是一片大海。水面上漂着各种各样被洪水冲过来的东西,有草垛,塑料瓶,还有在水面苦苦挣扎的蛇鼠等小动物。我们站在阳台上,水已经到我们膝盖,我们看着远处漂来一个黑黑的暗影,漂的近了,才看清是一个草垛,草垛上还有一窝白白的鸭蛋。爸爸赶紧划了盆去,看着爸爸靠近草垛后,转了一圈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把鸭蛋一个个捧到自己的盆里。我们站在阳台上给爸爸加油。
刚开始家里还有大米,但是房子全部被淹没了,村里停了电。稻谷没办法拿去加工成大米了。
隔壁安安家是一楼淹了水没地方住,妈妈就把他们把东西搬到我家楼上,把楼上西边房间收拾出来让给他们住。我们一家住在东边的房间里。两家把液化气罐放在阳台,搭了一个桌子放液化气灶就是厨房了。妈妈还把家里抢收来的菜分给他们一半,把家里的咸菜也分给他们。
当时我觉得家里整天好热闹啊,他们一家四口,我们一家六口人,住在楼上,听着男人们讨论天南海北的大事,女人们谈论着家长里短。
家里养了一头黑毛猪,发洪水了。全村把猪全部赶到村里一个很高的的土墩子上,那像一座小岛,上面有很多大树,暂时是猪的天堂。每天妈妈都会从家里把猪食泡好送到土墩上喂猪。
有一天中午,妈妈又划着盆去喂猪了,到了目的地妈妈从盆里站起来提着一桶猪食,一只脚跨上土墩子的泥巴台阶上,另一只脚还在盆里向前一登,谁知重心不稳,盆向反方向漂去,把妈妈整个人从台阶上带倒了摔下去。下面是以前挖土机挖过得深坑,没有任何着力点。妈妈在水里扑腾起来喝了好多脏水,眼睛被呛得通红,或许她想着她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如果她不在了谁来保护我们,谁来养育我们。她使出浑身解数死死的扒着岸边泥土,就在泥土快要塌陷的时候村里高文君的爷爷也去喂猪,看到了拉了妈妈一把。
我们在家等妈妈回来吃午饭,过了半个小时,妈妈回来了,我看到她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满眼通红。问她怎么了,她就说是猪食翻了,又重新泡了放在盆里拿去喂猪。在她心里生死都是小事,没有什么比穷更可怕。
妈妈见到米不多就开始煮粥给我们吃,开超市的表叔给我们送了两箱泡面和榨菜,还有水果。
慢慢村里有了救济,每隔几天就能领到方便面,矿泉水,但是我们都是生长发育的关键期,刚开始觉得泡面真好吃,吃的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
期间,我的二舅从外面买了两袋大米和百十斤耐放的蔬菜雇了船送来。只有送来的那天我们吃了一顿米饭,剩下的米妈妈总是省着点给我们熬粥喝。
夏季原本已经开花灌浆的稻穗全部沉入水底,家里上年颗粒无收。洪水不退,秋季的稻子没法育苗,等洪水退尽后已经立秋晚稻也没有指望了。我们9月份开学没有学费,第二年春天开学的学费也没了来源。
于是妈妈带着我和姐姐还有弟弟去没有发洪水的地方去要饭了。我们带了两身衣服,然后背了一个蛇皮袋就坐着船出门了。
刚开始我们觉得天天闷在家里太无聊,能坐船出去挺好的,至少可以踏着土地了。
我们坐了两个小时的船就到了南陵县鹅岭地界。正直夏天,刚开始妈妈说:
“你们就拿着袋子去敲门,人家出来就和人家说家里发洪水没有米了,希望施舍点米。”
“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好声好气和人家说,如果人家给就谢谢人家,如果人家不给赶紧去下一家。”
刚开始我真的不好意思,觉得一个女孩子开口问人家要饭实在羞愧,尤其碰到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
妈妈让我跟着姐姐一起,她带着弟弟。我们带来的衣服都是妈妈自己背着。
我总是躲在姐姐身后不好意思,到了一个村庄,姐姐就和我分头行动,她拿着一个塑料袋去讨米了,我也去讨米。走到一户人家,见到一个一个老伯伯大概五六十岁,满脸笑呵呵的坐在堂屋乘凉。我怯怯地说:
“大伯好,我家里发洪水了,能不能行行好给把米?”
“你出来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