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笛帆单膝跪地,拉过她的左手,垂着眸子,神情虔诚地将钻戒缓缓套入她的中指上,然后握住她的指节,表情平静又紧张。 尽管知道韩听韵的答复,他还是有些焦灼。 “停药,跟我结婚……”他听到自己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很轻,“你选一个。” 短暂的惊讶喜悦过后,她从亲朋好友们身上缓缓收回目光,朦胧的眼睛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泪光闪烁。 韩听韵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冰凉与潮湿。 他在紧张。 但听到他给的选项,她哭笑不得起来。 “我选第二个。” 笛帆如蒙大赦,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真挚地看着她道:“先领证,再结婚,然后停药,生个像你一样的小公主……” 订婚戒指戴到了手上,韩听韵也管笛叔叔和林阿姨改口叫了爸妈,林琅被这么上道的准儿媳妇乐坏了,当晚便叨叨着:“别担心,都改口叫妈了,妈这就去给你准备假装。” 还是头一次看到婆婆给儿媳妇准备嫁妆的。 一切都很顺利,但求婚以后,韩听韵却有一阵子看起来很不高兴。 转眼春天。 “不开心?”一天,他见她看着窗外愣神,从身后搂住她,手紧张地搂紧她一些,轻声问道。 韩听韵连忙摇摇头,解释道:“想我妈了。”转头,抱歉地看向笛帆,“我可能需要去祭拜一下。” 笛帆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心里一揪,他知道韩听韵很少有这么不坚强的时候。 他摸摸她柔顺的头发,好一会儿,安抚道:“我陪你去?” 韩听韵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笛帆虽然不太放心,但还是嗯了一声。 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和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韩听韵立刻看向他,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一直憋在心里。” “现在没有那种古怪的感觉了。”笛帆摇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时候的记忆时不时就会展现在他眼前,和现在成人后的一举一动形成对比。但带给他的感觉不再是对比后的落差与耻辱,反而让他渐渐能够坦然接受。 思及,还是会有一种上天造化弄人的悲哀与淡漠,却不会陷入愤怒和痛苦了。 无论怎样,那都是他自己。 不成熟的他,未成长的他,痛苦绝望又迷茫的他,以及现在接受了自我千种模样的他。 身边这么多人都接受了他的过去和未来,他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 将从小到大他所记得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给韩听韵听之后,笛帆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踏实。 他也曾调皮,拿放大镜烧蚂蚁,和弟弟一起爬墙,拽过幼儿园小女孩的辫子。 初中得了抑郁症,掉头发、呕吐、神经衰弱、手抖、哭泣、成天成夜的失眠、看见楼梯便想滚下去摔死……也曾拿刀放在胳膊上,但想起家人,终究被勾起内心最深处无法磨灭的柔软,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高中躁郁症,因为同桌拿他的成绩单开玩笑,心里的燥气难以发泄,脑袋一热,一拳便打了出去。夜晚回想这件事,懊恼万分,一巴掌还给自己。 “抱抱。”韩听韵听得喉咙一哽,眨眨眼,“可以现在活得很好,以后也会更好的。” 生活对一个人加以苦难,或许只是为了给他更好的。 韩听韵做大巴到乡下的那一天,天气晴朗。回老家的路比不上城市,但她妈妈小时候常带着她穿越于城市与乡下之中,带她回家看望家里人。 妈妈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和父亲的遇见完全是偶然。她性格柔弱文静,却也有开阔的眼界,喜欢看席慕蓉的书,渴望外面的世界。 于是她嫁给了爸爸。 离婚后,她得了抑郁症,除了照顾韩听韵的起居,偶尔也会读一些旅游的散文。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韵韵啊……妈要是死了,要葬回家乡去。” 韩听韵对母亲的家乡印象不深,因为那里有刻薄的亲戚,但也曾亲眼见过,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韩母的墓碑在山上一处陵园里,靠近一大片油菜花的位置。 “你也是来扫墓的吗?”大巴上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样,操着外地口音。 韩听韵点点头,有点怕被对方认出来。 她旁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看着景色,脸上洋溢着怀念的笑容:“我好几年才回来扫墓嘞——”然后又叹道,“这边儿啊,路太陡,出过不少事故。” 韩听韵笑笑,不置可否,看向窗外。 可不是吗,连个栅栏都没有。 “大家都坐稳,前面要拐弯了。”售票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满车的人道。 而后和司机交谈起来。 “前面有雪,能成吗?” “成。”司机笑了,笃定地道,“我都开这么多年了——” 说完,车子一转,却猛地刹住了车,脸色陡变。 旅客身体前倾,纷纷被吓得不轻,站起身看着透明窗外的悬崖…… “怎么回事?” 售货员忙道:“大家放心,就是熄火了。” 有人忧心忡忡,提心吊胆:“不会掉下去吧?” “这地方为什么不安栅栏啊,太吓人了……” “谁说不是呢。” 韩听韵毕竟也坐过这辆车好几次,对这种状况见怪不怪,但也跟着站了起来,仰头看前面的弯有多大。 “坐好——”司机踩下油门,车子陡然向前倾动,一车乘客毫无防备,纷纷大叫起来。 车子猛然向后倾斜,再次熄了火,在崖边挂住了。石头噼里啪啦响,一点一点往下面坠…… 车子倾动的那一瞬,韩听韵的头猝不及防撞到了车顶,狠狠地一下,瞬间撞得她眼冒金星,接着眼前一黑,再也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 …… 笛帆今天有比赛,地点在香港。 天气闷热,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踢完后,他在酒店淋了浴,之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突然感到心脏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他不适地皱起眉头,捂了会儿心脏,随手将毛巾放到一边。 心脏很久没有不适的感觉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放在床上的手机开始振动。 出于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都没看联系人是谁,便拿到了耳边。 “小帆……”林琅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话语也是同样,“来医院,听韵坐的大巴出事了……” 一瞬间,笛帆的大脑嗡嗡作响,手机从掌心滑落,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话。 …… 韩听韵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慢慢睁开眼,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坐大巴去陵园给妈妈扫墓,中途车子挂在了山崖上,然后呢? 一时间脑洞大开,怀疑自己已经到了天堂。 “什么?!”耳边蓦然响起林琅的惊呼,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朝床边发出声音的人看去,林琅也刚好呆呆对上了她的眼神。 腹部一片凉意,湿湿滑滑的,像是正被人用东西抹着什么。 韩听韵这才察觉不是梦。 床边站着一位中年女医生,戴着个眼睛,内秀的样子和戴老师竟有些像,说起话来也习惯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她对上韩听韵的目光:“醒了?” “B超机,耦合剂?”韩听韵对她旁边的仪器并不陌生,懵了一下,大声问道。 “你也是医生?”中年女医生诧异了一下,随即责备道,“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还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韩听韵完全呆住了,“怀孕?” “这是好事啊!”林琅却高兴坏了,而后摸着她的手,向她解释道,“你可不知道,妈听说你那辆大巴出事了,差点晕过去……幸好你没事,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韩听韵好久才转头,朝医生问道:“几周?” 女医生看她一眼:“四周了。” 韩听韵深呼吸,手放到小腹上,心情复杂。 这儿有一个小生命了,来得这么突然…… 可是,明明已经做好了措施,怎么还会怀上呢?笛帆根本还没有停药,孩子会不会受到影响? 林琅见她表情不对,等医生摇摇头走出去后,才有些严肃地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孩子,你现在有什么顾虑,跟妈说。” 等韩听韵吸吸鼻子将实情告诉给她后,她也沉默下来。 “造化弄人啊……”她抹着眼泪,“就没有办法补救吗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堕胎也对你身体有伤害啊。” 韩听韵神情恍惚了一下,心头腾升出一种异样的柔软。 这就是当年妈妈怀上她的感觉吗?一种甜蜜的惆怅,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棉花,轻软到让她不敢大声呼吸。 冷静下来,她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反过来安慰林琅:“妈,影响的几率还是很小的。而且怀孕八周可以看孩子的五官,到时候再看吧。” “行,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你先好好养身体。”林琅心里一喜,点头,轻声道,“你那辆车后来等来了救援,不过你晕过去了,就被他们送到当地医院。你睡了一天一夜呢,医生说你低血糖,不宜再劳累。”看着韩听韵苍白的小脸,她忍不住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这孩子,别光顾着照顾小帆,也得好好休息呀。” 韩听韵确实有点疲惫,点头:“那我先睡会儿。” “吱呀——” 不知道多久,病房的门被人打开,笛帆迈进屋子,停在韩听韵床边两米处。 林琅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她没事,睡下了。” 笛帆望着熟睡的韩听韵,身体僵硬,好半晌才走近她,弯下腰,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虽然稍稍安了心,但他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腕,力度忍不住加大了一些。 “还好你没事……” 韩听韵睡得浅,一下子醒了。 笛帆风尘仆仆,身上热热的,在她额头留下了小心翼翼的一吻,衬衫扎人,身上能闻到薄汗挥发间那股熟悉的柠檬味。 韩听韵眼睛一红,手从被子伸出来抱住他的脑袋,脑袋蹭了蹭他,然后在他怀中埋得更深,忽然开口:“笛帆……” “你要当爸爸了。” 笛帆抱着她腰的手猛地收紧,又赶紧松开,抬头看着她,表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