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回流云的人设再度被岑轩否定,然她却并未像之前那般沮丧无措,心下反倒是平静了许多,这休息的三日与其说她是因了茫然不知何往,毋宁说她是为调整心态、转变视角,以便迎头再战。坚持了许久,她不会允许自己就此这般败下阵来,自己曾受到的包括曹兴贤、锦司等人的期许不允许,自己作为画手的自尊不允许。 她分析了小说原作者岑轩的两次回信,显而易见之事便是岑轩对插画并不了解,最初只是随大流意识,眼中惟有时下的流行画风,只欲通过迎合读者口味来获得销量。而当他真正看到流云按照他的迎合要求而创作出来的人设之时,他方才幡然醒悟,知道那种萌系画风并不适合自己的作品,所以才有了第二封回信。 而这一回,原作者既然不懂插画,流云便打算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以及专业眼光来说服他这一“外行人”。流云较第一回的设计做了更多的准备,而这些准备一半是为作出更好的设计,另一半则是为了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岑轩。她选择了许多世面上的同类型畅晓小说的插画作为参考,仔细分析它们各自的风格,总结它们的作画特点,列出详细的数据,最后在此基础之上作出自己的设计。她果断抛弃了之前的萌系画风,选择既美型又富有真实感与力度的人设来表现异世界战斗的主题。此外流云拿出了自己在曹兴贤那里学来的本事,即不同的人设辅以不同的画风,有威武雄健的,有娇俏可人的,有热辣性感的,有清秀俊雅的。再发挥写实的特长,搭配以历史感十足的建筑装饰风格作为背景,令流云的插画在整体上看起来十分精美而细致。而在色调的搭配之上,流云同样舍弃了之前为配合萌系画风而搭配的五颜六色的炫彩配色,仍选择以一种抑或两种主要色系为主的配色,使整体画面都和谐地统率于主色调之下,既以鲜明的色系传达出鲜明的情绪,也能彰显出画师那鲜明而统一的风格,令读者一见难忘。 而在将整体设计思路与人设都准备好后,流云便用邮件将自己的成果传给岑轩,这一次,岑轩的回信比什么时候都要迅速,也比什么时候都要简短:“我很满意,就按祁小姐这次的人设作画。” 流云接到这个回信,总算将悬在嗓子眼儿上的心放下。正当她因得了原作者的肯定而兴致高昂地着手绘画之时,许和畅再次主动打来电话,他首先肯定了流云的设计,道是已从岑轩那里得到评价很好的反馈,之后便告诉流云,离插画的截止时间与小说的再版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流云接到这个消息只如晴天霹雳,不料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然而事已至此,中途放弃自非流云的作风,她忆起第一次前往曹兴贤家应聘助手之时,曹兴贤询问自己的问题,道是如果缓慢的作画速度与周更的目标发生冲突之时,她如何选择。彼时流云答曰自己当然会选择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哪怕是废寝忘食、熬更守夜也要保质保量地完成画作。如今想来,这个问题的提出仿佛预言一般,正稳稳当当地立在她的跟前,而为了彼时的这句承诺,她赌上自己的一口气,也要将插画完成得令所有人满意。 之后的日子,流云每日只睡两三个小时,期间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就趴在工作台前小憩一会儿,醒来后饮下一杯浓咖啡便继续作画。然而饶是如此,到底是天有不测风云,此番正值流云的生理期,她又素有生理痛的老毛病,她一面仓促地饮下红糖姜汤,一面忍痛继续作画,不敢稍加懈怠。如此这般过了半日,疼痛将流云折腾得死去活来之后,总算依依不舍地珊珊离去。只俗话说的好,福不双至而祸不单行,疼痛刚去,流云便因这几日的疲累与睡眠不足发起了低烧,在前期尚不严重之时,流云倒也并未在意,只吞了几片退烧药便接着作画,然而过段时日,她便开始出现鼻塞幻听之类的症状,只见自己工作台前的台灯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一分为二,时而又合二为一。终于在截稿日的前一天,她只觉自己的脑袋仿佛有千斤之重,她再也支持不住,就此倒在了工作台前…… 与此同时,在MH传媒《少年MH》的编辑部,正等候新人投稿的编辑们望眼欲穿地紧盯着电话,在万众注目之中,第一个接到电话的人在得意了三秒之后便变了脸色,他一脸失落地拉远听筒,对坐在身旁不远处主编办公桌后的青年偏过头去说道:“锦编,您的电话,是XXXX出版社编辑许和畅打来的。” 锦司闻言,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许和畅这三个字总是与另三个字联系在一起。放下手中的资料,从办公桌上拾起话筒,话筒中传来许和畅的声音,在道: “……锦主编,很抱歉打扰您,我是想通知创作《九州历险记》插画的祁流云小姐的,我们刚才接到印刷厂的通知,《九州历险记》的再版时间将要推迟,本想通过电话告知祁小姐,插画的截稿时间可以推迟了,但是我打了几通电话,她都没有接听,我也不知道她本人的责任编辑是谁,都是直接和她联系,无奈之下只有找到您这个她认识的人。如果您知道她的联系方式,请代为转告她……” 锦司闻罢许和畅之言,聚拢的眉峰渐渐收紧,只他在电话这头尚且不动声色,惟淡淡地道了句:“多谢你特意打电话前来告知,我会转告她的。”说罢便挂断电话。而这只手刚放下电话,另一只手便拾起手机,在通讯录中寻到流云的手机号码,就此打了过去。而不出意外的,连续三次的铃声直响到冰冷的女声接过棒来宣告“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锦司着了忙,比上回接到那个只闻风雨交加声的电话还要心焦,那一回好歹知晓通话人正在信号的对面,而这一回,通话人似是已远离了信号一般。 之后整个编辑部的成员便见敬爱的主编大人单手拎起外套,边走边穿,就此风风火火地出了大门。 驱使较上回更快的车速赶到流云的住处,这一回,无论锦司在外如何叫门,这屋内之人依旧是纹丝不动,一派清风雅静,只令锦司在报警撬门与流云已然外出这两个选项之间反复徘徊。就在他终于做出决定选择报警之时,便忽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道:“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是来找流云的吗?”正是杨馥。 此声骤然传来,对于锦司而言却只如救命稻草一般,他猛地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年纪与流云相差无几的女生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定,眼珠上下左右地转动着,以疑问的眼神来回打量着自己。 锦司忙道:“你是流云的室友吗?我打她电话没人接听,你最好开门看看……” 杨馥闻言,愣了一秒之后当即三步趱作两步奔至门前,锦司配合地闪往一边,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接连对了几次锁孔才将钥匙对准,将门打开,一眼便望见在那居室里的工作台前,流云趴身倒在工作台上。二人一并上前,一个扶住流云,一个擒住她肩膀一叠声地呼唤。 锦司说道:“还是赶快打急救电话送去医院的好!” 杨馥回过神来,忙不迭哆哆嗦嗦地拨打120,手指痉挛得好似僵硬的鸡爪。 在救护车上,杨馥因之前的来龙去脉,对锦司与流云的关系妄加揣测地下了结论,心下认定流云是傍上了某个英俊有钱的大款,然面上总需礼节性地过问一番,却问锦司答曰他是流云投稿的杂志社主编而已。话虽如此说,杨馥却不肯相信,早已主观臆断地判定他二人关系匪浅。 之后入院检查,检查结果尚未接到,流云便已苏醒过来,医生前来解释曰她这也不是爆肝,只是处于生理期,气虚体弱,兼了正值高烧,所以晕倒罢了,只需住院观察两三天,等人恢复就能够出院。而流云一缓过气来,第一件事便是惦记着自己房里落下的画稿,只道是截稿日期就要到了。幸而锦司在旁,向她解释因为小说印刷厂的问题,再版推迟,她的插画截稿日可以延后。流云听罢这话,只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一颗在胸腔里乱蹦的心脏安回原位。随后又忆起送自己来医院的两人,她向二人道了谢,只心下纳闷倒在家里的自己,怎会被作为外人的锦司救起。锦司向她说明了原委,她感激之余又忆起上回因了自己的电话而令他赶来之事,心下便有些愧疚,只愧疚之余,有些不同寻常的羞涩开始弥漫在心头。 倒是一旁的杨馥素来心直口快、无所顾忌,在见罢流云神情之时便当着两人的面说道:“流云,你还害个什么骚?交了这样的男朋友也不跟我透露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话未说完,便见流云羞红了脸,扑身前来厮打,那输液的软管被牵扯得摇晃不休,一面又急不可耐地辩解道:“什么男朋友,瞎说什么呢馥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杨馥见状早已一个闪身躲在了锦司身后,口中还大呼“姐夫救命(流云年长杨馥几天)”。而流云因追打杨馥的惯性,险些就此扑进锦司怀里,被她亟亟地刹住了车,倒是锦司伸手擒住了流云输液那一边的手腕,道句:“小心针挑进肉里。”那一瞬间,流云感觉自己手腕的一圈冰凉的肌肤被那手掌中的温度熨热了。 之后两人收了阵势,锦司的手机铃声大作,便放开了她去接电话。在几通电话后,他的手机电量宣布见底,他随即取出充电器充电,手机就放在流云枕边的床头柜之上,他人倒是就此上了趟病房的厕所。 而一旁的杨馥的眼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手机屏幕之时,发现手机的主人竟然没有锁屏,屏幕还留在之前通讯录的画面,她随即便被通讯录一角的内容吸引,登时睁大了双眼,挥手招呼流云来看。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地垂首一看,大感意外:“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