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青萝拂行衣　　　　采汀面对着慕行初，柔媚地笑着，目如星辰般纯净，可是口中的话却如利刃般无情。　　　　慕行初却不理会，顾自站起身，踱着步子向门口走去，还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人，留客也没有你这个留法。我慕行初一向活得自由自在，最讨厌被人拘束。我想去哪里，想离开哪里，难道谁还能管我不成？”　　　　采汀冷笑道：“好啊，你尽管走好了。”　　　　慕行初走到门前，掀起暖帘回头看了她一眼，“如此，在下就告辞了，你可不要后悔哦。”　　　　帘笼啪嗒一声放下，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前。耳边只听得他在外面道：“困死了，找地方去睡觉。”　　　　采汀微微一笑，回身走到妆台前，纤手拈起案上的玉梳，开始轻轻梳理自己犹如泼墨般的秀发。　　　　梳子缓缓梳下去，又缓缓梳下去，一下一下，细致温存。时间，就在梳齿中划过。　　　　慢慢的，她梳头的动作有些凝滞，动作也不再那样自信柔和。那双美目，慢慢染上了些异样的颜色。　　　　终于，她放下梳子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莹白玉指掀起暖帘，她将身上的衣袍掩了掩，就这样走出去，站在门外的寒风之中。于是，回廊两侧很快便出现了两道人影，浅云流霜在她面前屈膝行礼。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采汀双眸中寒星一闪。　　　　浅云流霜面面相觑，连忙再次行礼，转身快步离去。不久，浅云流霜带着几个身穿劲装，带刀佩剑的人奔过来，拜倒在阶前。　　　　“启禀采汀姑娘，属下等已经将绿园周围严密封锁，所有机关已经全部打开，可是只在今日清晨看到了那个慕行初进了绿园，却并未见到他出去。”　　　　“属下等一直在周围埋伏，只看到方才慕行初走出来一下，然后忽然就不见了，我等并未见他走出院子，只是以为他又回到了房中。所以还以为……”　　　　浅云流霜相互看了一眼，低下头去。　　　　采汀身上已经披上了貂裘，依旧未曾挽发，长发如墨披散。　　　　“慕行初不可能逃过绿园的机关，也不可能逃过这么多双眼睛。所以，他一定还在绿园。”　　　　浅云道：“可是，我们在绿园所有的地方都设置了人手，没有任何死角，他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隐藏起来。除了……”　　　　采汀双睛一亮，“马场？”　　　　浅云道：“可是马场之外的机关已经全部打开了，没有人可以进得去的。就算是慕行初有天大的本事，想要不知不觉进入马场也不可能。就算他进去，也会有一番打斗。”　　　　采汀略略摇头，“你们带人去看一下。”　　　　浅云流霜欠身称是，回身安置众人。各部头领带人去各处继续搜查，又在各部中挑选了人手跟随她们前去马场探查。因为采汀姑娘亲自出面，而且已经事出意外，所以此次行动范围很大，几乎动用了绿园全部人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上次夜灵卫在绿园遇袭时，慕行初曾在绿园出现，但那里是客房，属于绿园外部的范围，他在那里迅速逃脱还是情有可原的。如今他进入的是绿园的内部，还想全身而退，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采汀轻轻眯起眼睛。众人散去，冷风飒飒。她抬头看向冬日的暖阳，美目带着些向往的凝思。　　　　掌灯时分，绿园依旧与以前一样，张灯结彩，莺歌燕舞，热闹非凡。灯红酒绿之间，大门口来了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　　　　虽说绿园不似一般风月场所，也会有女子前来参加各种游戏，可是单独一个女子前来，毕竟很少见，更何况这女子全副武装，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门人见了不解，在那里陪着笑一直询问那女子来路。　　　　门人客客气气套着话，那女子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回答。正在此间，刚巧一个绿园的小厮走出来，正看见女子，便忙着赶上来迎住。　　　　“原来是秋姑娘，您来了，欢迎欢迎。”一面回头对门人道：“这位是秋姑娘，绿园的老客人，我来照应。”　　　　秋无梦抬头一看，只见这小厮弯腰曲背，满脸笑意，正是拂衣，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拂衣，我就是在这里等你。”　　　　拂衣愣了一下，似是有些心领神会地陪笑道：“秋姑娘竟然没有忘了拂衣，拂衣真是荣幸。”　　　　秋无梦道：“怎么可能忘得了，在这里你可是我唯一的熟人呢。”　　　　一行说，一行步入大门，沿着灯火映照的小径，向正厅走去。　　　　四周无人注意，秋无梦突然问拂衣道：“拂衣，你小小年纪，腰怎么会变成这样？”　　　　拂衣笑道：“姑娘怎么这样问？岂不闻有一句俗话，叫做当着矮人莫说短？”　　　　秋无梦冷笑道：“我只是觉得，我说短的并不是什么矮人。”　　　　拂衣道：“我不是矮人，难道还是高人不成？”　　　　秋无梦回头看他，认真点点头道：“其实，你若不是腰有点问题，还真的不矮呢。”　　　　拂衣听了站住，悄悄向秋无梦靠了靠，低声道：“你既然猜到，就不要说了，跟我来。”　　　　秋无梦看四下无人注意，便跟着拂衣悄悄走到一座假山后面，只见拂衣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交给她。　　　　“这是何物？”秋无梦接过布包，不明所以。　　　　拂衣道：“这是绿园马场的草料。你拿回去到京兆府衙门找到雷大哥，与死者靴子底上的草料做一下比对。”　　　　秋无梦立即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他看，“你……难道你真的是……”　　　　拂衣愣了一下，皱眉道：“搞了半天，你不知道我是谁？我还自以为你很聪明呢，真是费劲。”　　　　他突然一用力，慢慢直起身子，将那弯曲得很不一般的腰身挺直了起来。然后一面回手揉着腰，一面咧嘴道：“哎呀，累死我了。”　　　　现在，那个声音也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根本就不再是拂衣原来的嗓音。　　　　秋无梦目瞪口呆。她虽然已经对拂衣起了怀疑，甚至可以说基本确定，但是一乍看到他真的这样直起身子，恢复了慕行初的身材，心里还是吃惊不已。　　　　那个人一下子变得身材高挑，可是他身上穿的，依然是小厮的衣服，那张脸也还是拂衣的脸。秋无梦虽然听说过江湖传闻的易容之术，以前也时常听父亲谈起过一些行踪隐秘的易容高手，可是，当真实的易容就在眼前，她还是难以立即相信自己的眼睛。　　　　突然又想起方道同临死前的一句话，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　　　　慕行初眨眨眼睛，见秋无梦不语，便用手拍了拍脸颊，低声道：“这是面具，不要看了。方才我说过的话，你听到了不曾？”　　　　秋无梦点头，接过布包收好，又禁不住问道：“你下一步要如何？继续留在绿园？”　　　　慕行初道：“既然你已经发现，我相信采汀那个女人也不会比你笨多少。不过这个拂衣只是绿园的一个小厮，她一时怀疑不到也就是了。在她发现我之前，我还想继续留在绿园。如今方道同一案基本要水落石出，但是我相信绿园绝不止做了这么一点点小事而已。”　　　　秋无梦沉吟片刻，微笑道：“你的易容术确实以假乱真，足以迷惑世人。但是，也确实还不完善。”　　　　慕行初挑挑眉，“怎么？”　　　　秋无梦道：“不错，你改变了你的容貌，改变了形体，甚至连声音也改变了。可是，你的一些细微的习惯动作，却没有改变。如果是你熟悉的人，见得多了，便难免会引起怀疑。”　　　　有一些很细微的习惯动作，其实是很难改变的。那些动作可能是不经意形成的，有的会伴随你的一生。有时候可能连你自己都不会觉察，你下意识地做了那个动作。　　　　秋无梦道：“你做了一件事之后，有时会无意识地擦手，这个动作也许很多人都会有，但是你的动作很特别。其实这个动作并不明显，但是我见过拂衣和你都做过多次，尤其是昨晚松林中你用衣角擦手那次，我便不只是怀疑，几乎就可以认出你了。”　　　　慕行初点头笑道：“不错，我这个动作自己是知道的。我师父以前曾提醒过我多次，虽然已经变得很小，但还是会有。可是，昨晚松树林，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擦手的动作比平时要明显很多？”　　　　秋无梦一惊，“难道你就是要给我看到的？”　　　　慕行初对着她笑了一笑，目光闪过，“今晚，我需要你前来接应……”　　　　秋无梦感觉心中一颤，他原来可以知道她会注意到那个小动作，所以当时就是在向她表明身份，也预料到她会觉察到他的身份，今晚前来绿园。那么今晚她所有的计划，是不是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呢？那么，方才在绿园门口，他一定是在等候她到来了？　　　　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心慌乱了一瞬。是不是有些后怕，若是她没有意识到那个动作，那么他今晚的计划可能就要落空了，也许，他还会有面临巨大的危险。　　　　秋无梦镇定了一下，点头道：“如此，你先去吧，时间一长，难免让人生疑。”　　　　慕行初站在那里，却没有动作，稍迟，突然笑道：“也罢，绿园的人果然机敏，我并没有高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