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见嫣然眼中有惊愕之状,便走近了一些,看向嫣然,十分怜悯。 “不论是谁教你,都是引你向死路,没打算让你活。” “你跟肃陵侯日子也不短,他什么本事,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下毒行刺,根本是以卵击石,希望渺茫,却让你一个弱女子冲到最前面,一旦失败,死的第一个就是你。退一步说,就算你真毒死了他,你也是暴露在明处的元凶,他的手下再群龙无首,再失势,拿其他人没办法,也肯定要弄死你回去好给允阳王做交代。” 明玉见嫣然神色变换,又说到:“他们定是做了两手准备,先下毒,再刺杀,但要你先给个信号,是不是?我看的多些,从来暗杀,最明处之人都不得好死,他们这就是完全不顾你性命。你要真是袁家的死士,我倒不说这么多,但袁家如何对你,你何必为他们冒死寻仇?你若是为了自己将来,更加不必袒护别人,你本在这里安稳无虞,那教唆你之人若心里有你,根本无需将你牵扯进来,只需等他事成,回来携你逃跑即可,若不成,你也仍然平安,到时候要活命要殉情都由得你选。” 嫣然一听,已经站不稳,扶着灶台连连摇头,但明玉说的句句深远在理,无可辩驳。只喃喃道:“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明玉便知道一切猜测没错,的确是有人借情利用嫣然。于是现场添油加醋说了几段从前听来的名伶雅妓遭人情诱的惨事,都是被糟践被杀死的下场。她说的很真切,有些细节竟与嫣然朱全二人的情形完全一致。 嫣然的心渐渐寒了下来,又听明玉说道:“我讲的这些男子,年轻时知好色而慕少艾,不显得恶劣,可困顿失意久了,就暴露了劣性,知女子情深痴心,就骗财骗色骗人为他豁出性命,最后百般糟践,弃如蔽履,你千万不要步这样的后尘。” 她才说完,就听到背后有人蹿了进来,声音中含着笑,问道:“两位美人,在这里说什么呀?” 明玉微微皱眉,挡住嫣然从她手中抽走药包,转身镇定看向那来人,屈膝施礼笑道:“岳大人来的正好,我们正有事要禀报。” 岳子期耸眉,悠长地哦了一声,朝她点头一笑,就开始在厨房翻来翻去,等他翻出了一碟黄金糕,端在手上一边吃一边听明玉说。 明玉自然没有揭发嫣然,只说有人授意嫣然下毒,嫣然不从,却害怕被灭口只好假意应了,想之后告发,又十分害怕被肃陵侯当成细作,所以完全没了主意,因她俩原在袁府有几次交情,嫣然就找她商量对策。 岳子期听完,嘴里还在不住嚼,腾出手自倒了一杯热茶猛喝了一口,等他吞咽完,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没吃早饭,饿的,让二位姑娘见笑了。” 明玉见状,心里也开始发慌—— 嫣然已经暴露,就算她一直在极力撇清,但这岳子期,明玉端详他一举一动,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好糊弄,光交代清楚还不行,恐怕要显出一些决心才能定住他。 她忙拿出药包,双手恭敬递给岳子期,说道:“这便是那毒**药。我甚是奇怪,自君侯住到这州牧府,已是洗清余党,沐浴一新,却还有人能将药粉递到嫣然手上,密谋暗杀,可见这府上有不少袁侃的隐藏死士。就算逮到递药之人,他咬牙不招,也是只抓到一个两个。那时君侯在明,剩下的人在暗,危机四伏,不由让人悬心。此次,正是一个机会,何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等他们一动作,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岳子期这才放下碟子,侧头看向嫣然,两眼一阴,拾了扇子抬起嫣然下巴问道:“递药的人是谁?” 嫣然本先就被明玉一席话说冷了心,此时被岳子期的样子吓到,便脱口而出道:“朱全。” 岳子期冷笑一声,道:“原来是那个小采办。” 话一出口,嫣然又含泪纠结起来,细声道:“他也只是递话的,必定不是主谋。” 她还想多说,却被岳子期冷声打断。 “嫣然,你本是袁府之人,君侯看你身世可怜,性情纯良,才没有将你与那些罪人并处。君侯如何对你,你最清楚,该如何做,你也应知道。” 嫣然点头。想那褚策对她虽没有真情,但从没做过恶事,何况那么多女孩子随他挑,他本来可以一次换一个,但他却一直人前捧着她。从前还真以为是自己姿容绝伦,后来也隐隐察觉到他只是可怜她,免她被弃后在袁府受辱。 岳子期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心里烦的紧,便转头对明玉笑道:“明姑娘如此聪慧,又对袁府知之甚深。正好,我今日要去袁府搜查问话,明姑娘不妨和我同去?” 明玉一听,欣喜若狂—— 这真是柳暗花明,昨夜她揣着这迂回的心思苦求褚策不得,不想岳子期却给她开了一个口子。她定下神来,忙答应了他。 岳子期看着她,意味深长一笑,就先行一步出去了。明玉知道他没那么快去袁府,又与嫣然嘱咐了许多话,最后,那嫣然还是拉住她流泪问道:“明姑娘,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害死了朱全?” 明玉摇头说道:“是朱全为了一己之利要害死你,况且若我没猜错,朱全只是一个沿边捞好处的小角色,今晚他根本不会出现,等你下毒时,他早就拿了好处跑路了。” 再说起那从前负责看管明玉的孙大娘,此时正和其他女眷一起被□□在袁府的一座侧院中。昨日事发突然,她被褚策一脚踹到门柱上撞晕,醒来之后就被关押在了这里。她原想寻机会逃跑,但她一个人的拳脚怎敌得过这众多兵卫。吃了几顿教训,便偃旗息鼓了。 这日午间,门口领了兵丁又送来的几桶稀粥和一筐冷馒头,这孙大娘飞快冲到前去,挤开一对围着粥桶的丫头,捞了桶底最多浓稠的米粥,又挑了两个松软些的馒头,坐在花坛边吃了起来。 她至今还不太相信在并州根深叶茂一手遮天的袁府会就此没落,但她老成实在,与那些哭哭啼啼不肯吃饭的太太小姐不同,直到需先填饱肚子,养好气力,才能从长计议。 她正大口吃着,见有两队兵踢门跑入,各个眼露凶光,持枪而立,和石人一般列在院中,那领头的是个方脸黑髯的军汉,瞪目扫过院中之人厉声问道:“哪个是孙大娘?” 这阵仗不善,孙大娘忙悄悄缩头,窝进矮木丛的阴影里,默不作声。哪知这院中其他的女人也都四散后退,眼光瞟向她,其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伸出手悄悄往矮木丛里一指。那领头的军汉就带着兵丁冲了上来,揪起孙大娘往外拽。 ——这天杀的袁小姐,搅蛆扒的小娼**妇,孙大娘一面挣扎,一面心骂。可那军汉哪里管她,身手十分强劲,几脚将她踢老实。 孙大娘腿已经断了,手也没法使力,由兵丁拖着,往那林间深处走去。这条路她熟得不能再熟,她心里已如死灰,完了,那讨命的阎王回来了。 那松林尽头的院落,明玉和岳子期正站在大门前交谈。 两人身旁放着两口大开的朱漆木箱。只见那岳子期秀目闪闪,笑容可掬,从箱中捡起一本蓝封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当即对着那墨迹行云的纸张兴奋地弹了一弹,笑道:“今日真是收获颇丰,多亏了明姑娘带路。” 他这回是真心赞许。他眯眼看明玉,默叹她真是个临危不乱胆大心细的主,明明昨夜里惹了褚策发那么大的火,换成一般女子,早就吓得投湖跳井,她倒好,今早还和没事人一样,在院子里东转西转,竟被她撞破了嫣然投毒一事。 而现在,他本也只是按褚策的吩咐,做个顺水人情让她跟来袁府,好了却她的心结,却没料到,这明玉被软禁在袁府约一年,尽管自顾不暇,却心细如发,早看破了袁侃与褚萧的密室。 也是他还不知道明玉身世——明玉原本出身的柳氏,在没有弃武从文之前,曾出了许多有名的斥候将军,他们跟着高祖赵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潜行暗探观相径要,建了不少功业。这明玉也是似承了祖上恩泽,自有一番机敏细密,儿时成日在藏书阁读先祖手记。只可惜生了一个女儿身,没有受多少教导,全靠自己领悟,又有许多行动不便,一块璞玉白白被耽误在闺中,否则,一定能出将入相,做出一番事业来。 以她天资,做大事尚欠火候,看破这小小宅院中的玄机还是绰绰有余。 先前,袁侃和褚萧,拿她当见识短浅的笼中之雀。却不知她早就发觉,这一年里褚萧来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微服潜行,不见别人。所以二人要谈正事,都是在这院中,又要私密避人,存放一些隐秘文件,必定设有暗室。 方才,明玉和岳子期说明了这一切,就带着人在院中敲击搜罗了一阵,她见后院有一口封闭枯井。 忽而记起有几次,明明天晴,袁侃和褚萧却脚下有泥。 明玉立刻叫人撬开那井,沿着软梯下去,在井底找出一堵隔空的墙。正在她摸摸索索去找机关时,听得岳子期高喊一声——“明姑娘让开!” 只见眼前寒光急掠而过,岳子期拔剑劈墙,那表面糊满黄土的石墙轰然错开、倒下,两人在升腾粉尘之中朝里望去,果然有一件小小暗室,其中简单陈列几案和几张架子,摆有两口木箱,可见只是用来储存一些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