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之地有允阳国,国君褚姓。 褚氏原为北方大族,齐高祖赵沁起事时,褚氏护拥追随,征战南北,囊括四海。后,高祖建齐,念褚氏功高,国士无双,徙为允阳王,都为阳城。 百年来,褚氏居允阳国,为天子臣属。治世时,偃武修文,乱世时,展土开疆。一代一代,父传子,子亦克绍箕裘。至如今,允阳国东临东海,西邻中州,北抵呼伦山脉,南与上京划江而望。兵强马壮自然不用说,内又修法度,重农商,趁渔盐之利,万物殷富。 说到这一代允阳王,姓褚名铭,亦是一个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英主。传闻他与天子家亲近,数度勤王安内,在景帝除成王、晋王时有功。而景帝推行“除国推郡”时,只令他让出了部分城池土地,免遭了除国之灾,允阳得已续存。 后景帝崩,除国之策废止,他在大司马史衡同与三子褚策的金戈铁马之下,着手收复失地,宏宣祖业起来。 虎父无犬子,褚铭所有成年的儿子中,相传有三人矫矫不群——长子褚荣,三子褚策,七子褚萧。这三个儿子,都极为能干,各有千秋。而那褚铭的嫡子早逝,世子一位空着,这三个儿子难免暗斗起来,允阳国内的朝臣世家先不说,甚至外面的某些地方豪族也牵连其中,各有攀附。 这些,褚铭当然看在眼里,但他也有筹谋,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三个儿子互争雄长,相互牵制。他自以为年富体健,不急于定下大事,有的是时间慢慢作打算。 尽管他面上执正持平,有些迹象还是被有心人看了出来。 据说,他曾嫌大儿严苛,三儿凶猛,只有七儿褚萧温文儒雅,文采渊博,礼贤下士有厚德之名,十分可贵。 他将前面两个儿子都封了侯,却独独不封这第七子,这其中意味,值得揣摩。不少人私下相传,这真是让人想起昔日的元帝,将其他皇子都封了王,却迟迟不封五皇子,让他在身边听政教养,直到晚年,才让五皇子做了太子。可见爱之重之,舐犊情深。 那并州的袁侃,也是看到了这股风向,心中的算盘打得乒乓响。 他自知以一个地方豪族,在这诸侯林立之中总归气候不大,若是能依附允阳王,当然极好。允阳王褚铭他是高攀不上,就转向了褚萧。不想两人极其合拍,他也帮那褚萧做下许多事来,终成心腹。就连褚萧谋求心爱的女子,也是他跟着一起的,这会儿还寄养在他府上。 而这一回,他打算假意依附肃陵侯褚策,借他的东风,当上并州州牧,再潜伏经营几年,等那七公子褚萧登上王位,他便与他珠联璧合。 但到了第二天,他一觉醒来,就发觉他的宏伟蓝图已经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这天早上,一群精兵严阵将袁府团团围住,亦有弓箭手在四周严阵以待,各个出口都被死死看住,严实的连蝇儿都飞不出去一只。 褚策和岳子期破门而入,兵丁紧跟其后涌进袁府。 袁府的大管家见势不妙,一边点头哈腰地迎接,一边打眼色给小厮叫他去请袁侃。 褚策并不睬他,只与岳子期一起带着人径直走到了那松林深处的院落。 路上遇到几波侍卫,均持刀警备,却是不敢动作——他们认得这逼进来的是肃陵侯褚策,不知其意欲何为,决计不敢轻举妄动,只连连随着后退,在周遭流蹿,直到了院子门口。 褚策抬脚近院子,那些侍卫便知已是不得不动作了,倏然间齐齐拔刀一跃而上。 ——几乎同时,岳子期开扇高声喝道:“诛之。” 他身后都是军中精锐,武艺超群,身手利落,听得岳子期一声令下,便立即腾跃而起,挥刀几招便将那些侍卫一一斩杀。 明玉正在梳头,听得外间有骚乱之声,似是有人在打斗。 她心中一喜,以为又有机可乘,推开宝镜奔出了房门去看。却不想刚出小门,便被人揪住了头发。 她吃痛回头,正是孙大娘! 孙大娘揪住明玉头发,反向拖回房中。她尚不知外间是褚策杀来,以为只是小小动乱,冷笑一声道:“你还是死心吧,不论外间有什么,你是散成灰都飞不出去了。” 明玉面露恨光,反手在孙大娘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孙大娘气急尖骂一声,一掌击晕了明玉。 明玉晕倒之前,明明白白看到有一个人,三脚两脚踢开了几个小厮,阔步走进了进来。那人身形伟岸,眉目高峻,她隐约认了出来,就是她纵火出逃那天在林间撞上的人。 岳子期办事妥帖,和一干精兵处理了门前之人,叫人从袁府拿了一顶软轿,带来四个轿夫,在外等候。见褚策抱着明玉出来,忙撩开轿帘。 褚策将明玉小心放入轿中,示意起轿抬走。却见袁侃散发赤足,带着几个袁氏子侄一路疾呼而来。 袁侃一到褚策跟前,便跪拜在地,高声悲嚎道:“不知袁侃有何处不妥,惹君侯这般大动干戈,只求君侯责罚袁侃一人,不要迁怒于家小。” 他脸上悲戚,似有一万分冤屈。等他落眼看到那门户大开的院落和一旁的软轿,面上立刻转为惊恐。 “这院中居住的是我内甥女,已经许了人家,君侯您这是,这是?” 他一连说了几个这是,看似是因事发突然又不知就里而结巴,其实心里念头瞬息万变,装作语塞,一时不将话说死。 ——他已经发觉了褚策的举动与这女人有关,但他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原委,只推断是这小狐狸精不知何时被褚策瞧见,褚策一时贪色要把她带走。 他尚不知道自己被查了个底清,心存侥幸。 一时想索性顺势而为,把明玉送给褚策,从此就抱着褚策的大腿,但这年头刚在心里过一遍,便很快知道此计不通。 ——先不说那明玉是七公子褚萧的心爱之人,若将她拱手让出去,褚萧日后不会放过他。 再说那明玉一旦暴露,他是褚萧的暗桩之事就昭然若揭,以这两兄弟的水火不容和他之前的暗怀鬼胎,褚策也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那明玉也是个狠烈的,在他手上没了孩子,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攀了褚策这个高枝,必定要对他报复。 他思来想去,还没有来的及理清头绪,衡量出轻重,就见岳子期突然挥扇一挡,突突突三声响,几根赤红细针钉在了扇子上。 岳子期箭步闪到袁侃身后的一名侄子旁,不等他有动作,就迅捷按住反扭其双臂。袁侃听得咔咔两声响,知道这侄子的手是废了。 岳子期拔下那几根细针,对着光瞧了一瞧,笑道:“原来是喂了毒的。袁二爷,您府上对这内甥女真是好生爱护啊,为了她,您的爱侄居然胆大包天对君侯放暗器。” 袁侃汗下如流,恨这侄子仗着学了一点武功就毛毛躁躁,却也就此灵机一动,想就此编个故事,将事情推到这侄子身上。 可他还未开口,褚策就走到他面前,扶起他来,笑道:“都说狡兔三窟,二郎也是胃口很大,不知道二郎这般吃两家茶饭,是否安乐?是否噎得慌?” 袁侃神情巨楞,来不及反应。 褚策便轻轻将他甩开,点出了几个将士,命令道:“将袁家男丁押入狱,家眷下人全部羁留。” 袁侃还欲跪拜哭诉,见岳子期广袖一挥,他那侄子便倒地抽搐,眼睛瞪得老大,脖颈间一片殷红汩汩流出,漫到他的脚边。 袁侃动都没法再动,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抖动。 万事休矣! 袁侃心里苦念。只暗恨自己大意自负,没有早一点将明玉送走,但此时再后悔也无益,需快快做逃命的打算。 明玉醒来已是中午。 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卧房内,衣衫完整,身上也没什么异样。 她从床上起来,一边拢好散乱的头发,一边扫视这房间。这是女子闺房,布置的有几分精致,妆台书案琴架墩椅一应俱全,但屋里样样都过于浮华璀璨,缺一些静美端庄,像是个乍贵人家之地。 走出房去,眼前的风景十分陌生,便知这里已不是袁府。她回忆起早间发生的事情,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她有种直觉——这里不是袁家的地方,尚属安全,可以先静观其变。 “姑娘可算是醒了,可是睡了一上午呢!” 明玉沉思之际,有几个妇人提着食盒走过来。牵头的那个微胖,寻常粗布衣物,脸上一团和气,言语热络。 那妇人张罗余人摆好膳食,就笑着拉明玉进屋,似是农妇拉人做客般,不甚和规矩。明玉懵懂愣了一愣,却悄然放下了些戒备。 那妇人舀了一碗银耳羹,端到明玉手上,笑道:“肃陵侯说,姑娘醒了肯定饿了,让厨房早就备着吃食,姑娘快趁热吃。都是些绵软熟烂的,是肃陵侯嘱咐的,说姑娘身子弱,吃不得硬物,又虚不受补,不让弄那些大补之物。” 明玉掌着碗,未动。那妇人便捡了几样点心放在碟中,口里唠唠叨叨:“姑娘吃,快吃,都是新厨子现做的,吃!” 明玉见她与那孙大娘很是不同,心里已觉她没有恶意。也再是推不过,便对她清浅一笑,接过汤匙慢慢吃起来。那妇人先是痴怔了半晌,再猛然转头对其他几个人说笑道:“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像是画上走出来的人,刚冲我笑,醉死个人呐。” 众人都应和笑:“可不是吗?” 那妇人看明玉吃得细巧,又笑说:“瞧瞧咱们姑娘,动动手都那么好看!我原以为,嫣然姑娘已是俊俏了,没想到姑娘比她还标致呐!” 这话说完,只见明玉手上顿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