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三章 花牋(2 / 2)怨歌行之首页

罗卿用手帕擦擦眼泪,“太后真的不责罚臣妾吗?”她万万没料到太后早已知晓此事,更没有料到太后会不予责罚。太后一眼看穿了罗卿的想法,将碟子中的鱼肉放入口中,“谋害龙胎这件事谋划周密,可是牵涉了太多人,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剩下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做?”

说这话的功夫,罗卿起身来,给太后继续夹菜,她没有回答。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太后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在闺阁中读那么多书,这些道理不用哀家教你。”

过了好一会,罗卿才答道:“臣妾明白。”

“你若是做不到,哀家也会帮你去做。”太后的目光又一次如箭一般射过来,罗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彤贵人的孩子没能生下来,你不必忧思过重,未降生的皇子这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不是第一个……

罗卿反复推敲太后这句话,她猛然回想起,“难道……”她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筷子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那玉箸断成了四截,“恬嫔之前的小产……”

太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恬嫔的孩子是哀家动手做的。”太后根本没打算隐瞒,她嗤笑道:“只是恬嫔那个蠢货至今都以为是皇后动的手脚,因为你禁足的这件事还跑到哀家面前搬弄皇后的是非,妄想着给你说几句好话便能巴结讨好哀家?”

“原来太后都看得明白。”后宫之中的明争暗斗,太后虽然没有参与,可是事事都在太后的耳朵里,太后也看得清楚,罗卿心里不由地胆战心惊,她甚至不知道太后那深不可测的眼神究竟是为何。“臣妾不明白,为什么太后容不下恬嫔的龙胎?”回忆起恬嫔的种种,罗卿分析道:“恬嫔在潜邸时就深得皇上宠爱,又没有家世,她那些心思不过都是为了讨好皇上和太后,她对于您来说岂不是最好摆弄的?”

太后目光深沉,看了罗卿许久,方才说道:“哀家要这后宫做什么?”太后冷哼一声,“先帝在热河行宫骤然驾崩,哀家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敢耽搁,便将立储诏书公诸于众,因为皇上是先帝的嫡长子,又镇压天理教有功,世人都觉得哀家阖该这么做,可哀家有两个亲生儿子。”说到这,太后停住了。皇三子惇亲王绵恺,皇四子端亲王绵忻,都是太后嫡出,他二人才干如何,罗卿身在后宫不便置喙。

可看到太后的神情,罗卿突然想起了在慎刑司,信太妃说过的话。“就因为绵恺和绵忻是哀家所出,如今他们一个游手好闲,一个体弱多病,哀家身为人母,岂能不恨?”

见罗卿没有说话,眼珠转了转,太后接着说道:“哀家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哀家并非吕后武后,也断然没有接二连三残害皇嗣,操控后宫,外戚乱政的念头。”罗卿的心思被太后说中了,她低着头,将调羹递给太后,太后吃了一勺虾仁豆腐,解释道:“先帝孝期未满三年,皇上服斩衰之期乃国君之礼,可恬嫔有孕之时先帝驾崩不过数月,这要是传扬出去皇上岂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哀家与皇上还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历来民间守孝,孝期之内不得有所出,更何况是皇室?孝礼堪称天下人典范,如果皇上都不能恪守孝礼,那还如何规制天下人?罗卿细细想来,突然明白了太后的用意,皇嗣无法降世的确是令人悲痛的事,可是与皇家的颜面相比,太后显然更看重后者。“恬嫔小产之后,为了避免丑事散布出去,哀家就换了她宫里伺候的人,谁知道这蠢货身体恢复了之后竟然自己跑出去了。”

罗卿想起了恬嫔当时向自己求助,不肯帮她之后又向彤贵人求助,得了彤贵人的帮助后得以复宠……想到这里,罗卿突然明白:“想来恬嫔复宠之后,一定将小产的事告诉了皇上,皇上一定是知晓此事,也告诫过恬嫔此事秘而不宣。”

“小产一事木已成舟,再宣扬出去也只是丢了皇家的脸。”太后不以为然,“皇上就算是猜到了哀家所为又如何?这件事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原来是这样,罗卿喃喃自语,再想到了彤贵人的龙胎,彤贵人怀胎之时仍未出先帝三年孝期,那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太后的默许。罗卿咬着牙,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

太后瞥了一眼罗卿,淡淡说道:“哀家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彤贵人有孕,皇上特赐乾清宫宴,龙颜大悦,如今孩子没了皇上必定痛惜,可你既不愿意失掉翻身的绝佳机会,又不愿意看到皇上伤心难过。”太后打量着罗卿的一举一动,“哀家说的对吗?”

“太后的眼光如同三昧真火里淬炼过,什么事都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你也不必奉承哀家。”太后轻轻笑了,“叫她们进来伺候。”太后用完午膳,侍膳的人又都进来,有宫女端上前银片照花漆茶盘,太后端起茶杯漱口,又上前一宫女端来漱盂来,太后漱过口,第三位宫女端来一鎏金镀银铜盆,太后盥过手,第四位宫女递上来手巾,擦过手后,第五位宫女端来吃的茶。这会功夫,桌上的膳食已经都撤空了,罗卿扶着太后缓缓走到炕桌旁,太后抬了抬下巴,“坐下说话。”

罗卿在对面坐下,太后吃了口茶,清清嗓子,“你疼惜稚子本是人之常情,可这宫里,说起来六宫和睦、姊妹情深、兄友弟恭、母慈子孝都不过是面子上少不了的,在宫里只有君臣之分,嫡庶之别,哀家跟你说这些话你能听得懂,却未必能记得住,哀家只是不愿意让你在这上面吃了亏罢。”

太后说得对,罗卿自然能听得懂,她从小生长在将军府,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一家人,可背地里谁不是长着八个心眼儿似的活着?额娘无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虽是嫡出,可家里有四个庶出的兄弟,成天在阿玛面前争宠,为了后宅安宁,额娘将三弟德淩养在膝下,可德淩与祥贵人毕竟是秦姨娘生的,表面上低眉顺眼,可罗卿看得分明,背地里仍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既然你喜欢孩子,倒不如自己生。”太后提点着罗卿,“如今皇上膝下只有大阿哥一子,等出了先帝孝期,谁能省下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那就是贵子之母。”

“太后教诲,臣妾都记住了。”罗卿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惦记着另一档事,忍不住问道:“德淩在宫外是否有消息了?”

“绵恺已经出宫去寻了,德淩确实已进京,等查出了眉目自会告知你。”

罗卿起身道谢,“臣妾多谢太后相助,若是没有惇亲王的帮助,臣妾还不知要蒙冤到几时。”

“等查出了消息,你再向你三哥哥道谢吧。”太后戏谑道。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人通报,“禀太后娘娘,皇上派人来给全嫔娘娘送来东西。”听声音是元庆。

“什么东西,都送到哀家这来了。”说话功夫,元庆进屋来,呈上东西,太后定睛一看,是一封花牋。

太后十分纳闷地看向罗卿,罗卿眼神躲闪着,拿起来那封花牋,看都没看,便吩咐着元庆:“有劳元庆公公,就说本宫已经看过了。”

元庆跪着仍然不肯走,头埋得低低的,“回全嫔娘娘,皇上吩咐了,花牋须得回信,皇上已经送来三封了,娘娘一封都没回过,今天奴才要是再拿不到回信,就不用回养心殿伺候了。”

罗卿看向太后,只见太后正拿着看热闹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跟皇上闹别扭了?”

罗卿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妾不敢。”

“哼。”太后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你被皇上禁足了大半年,心里自然是有怨气。”太后的目光深不可测,仿佛一眼能把人看穿,“你性子孤傲,一时学不会逆来顺受,兴许皇上啊,见过了那么多贤良大度的女人,偏偏就吃你这使小性子的一套。”

太后又一次说中了心思,罗卿略略叹了一口气,“臣妾只是看不清,想不透罢了。”

太后笑了,她点了点罗卿的脑门,“哀家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皇上如此费劲心力地去哄一个女人。”

“对于皇上而言,臣妾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罢了,皇上为了保全皇后的颜面,宁肯把臣妾关在储秀宫半年,一步不得出。”罗卿看向元庆送来的花牋,也许自己的命运就像这花牋一样,皇上只是图一时的新鲜,“难道皇上就是这样把臣妾放在心上的?”

“恩宁啊,哀家午膳吃的撑了,你陪哀家去慈宁宫花园走走吧。”太后说着,就由恩宁姑姑扶着朝殿外走去,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忽然回头跟罗卿说道:“你心中的疑惑只有通过你自己去解释,哀家只这一句,皇上先是天子,再是人君。”

太后识趣地离开了,罗卿这才打开了花牋,与前几封是一样的笺纸,只是内容不同: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还向秋山觅诗句,经年不见叹痴嗔。”

罗卿有些好笑,经年不见?难不成皇上与她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真如此,禁足这半年,不知隔了多少个秋了,想到这里,罗卿内心十分苦涩,她想了想,吩咐元庆伺候笔墨,原来元庆早有准备,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笺纸,罗卿提笔写下了一首诗:

“日暮春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游人踏遍空山雨,回首向来有清芬。”

罗卿走出了寿康宫,地上的积雪早已被宫人清扫干净,早春落雪,是留不住的,正如她与皇上的心结,也在慢慢地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