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母笑了笑,她拍拍女儿脸颊,眼里有几分怅然,也有几分怀念。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人离开家,跑到市里上学。那会儿,我们班上有个女孩,叫卓雅,她一看就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穿着打扮、谈吐气质……都很特别。”母亲眯起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唇畔噙着一丝甜蜜,仿佛回到了自己遥远的少女时代,“卓雅既漂亮学习成绩又好,还能歌善舞,待人亲切,大伙儿都喜欢她。追求她的人从我们班门口能排到隔壁学校去……连你爸那个愣小子,当初也总追着她后面到处跑。” 言棉听到这儿,心里哆嗦了一下,接下来的展开该不会是狗血三角恋,什么你爱我,我爱他,他却深深爱着你的故事。 不不不,千万别! “那会儿我有些心高气傲,不太看得上班里其他人。”母亲笑着叹了口气,“卓雅是我唯一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我俩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我们说好了,将来如果有了孩子,一男一女呢,就给他们订娃娃亲。如果都是女孩儿,或者都是男孩儿,那就是亲姐妹、亲兄弟。” 言棉脸色微变。 难怪晚上吃饭的时候大人拿自己小时候开玩笑,老妈表情那么奇怪呢。什么娃娃亲乱七八糟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老不老土啊……言棉暗自腹诽着,转眼瞥见母亲眼底泛起的一抹泪光,她心跟着抽痛了一下,刚升起的一丝不悦立刻被愧疚淹没。 从母亲的话里,她勾勒出芳草萋萋阳光明媚的一副画面,两个如珠似玉的女孩儿,抱着书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她们坐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举起胳膊,掌心托住缓缓洒落的阳光,脸上眼底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那是多么令人羡慕憧憬的青春。 年少的时候,跟好姐妹一起说傻话,痴痴畅想勾画着未来,许下一个又一个单纯的心愿。言棉心里最脆弱的一处被柔软的羽毛覆盖,她注视母亲在灯光下的侧脸,慢慢覆上母亲手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后来呢?”言棉声音放得很轻。 言母看了她一眼,目中透出悲色:“……卓雅遇到了那个人,打那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卓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家也不回,学也不上,大家急得到处找。好不容易把她带回来,学校要处分她,要她认错,她扔下书包扭头就走……她明明答应我,要一直跟我做好姐妹的,怎么那人一出现,她就把说过的话全给忘了呢?那个该死的混蛋!卓雅为他吃了那么多苦,牺牲了那么多,他却……他却害死了卓雅!” 言棉手被母亲攥得死死的,母亲越说越激动,抓着她的手也越来越有劲,言棉痛得脸色发白,一边挣一边低声呼痛。 母亲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连忙松开手。 “疼不疼?哎,都怪我,一说起以前的事就控制不住情绪……” “我没事,”言棉勉强笑道,摇摇头,把手悄悄背到身后揉了揉,“妈,这些事怎么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 “有什么好说的?”母亲眼眶泛红,她苦笑着拍拍女儿,“说起来我就生气,为卓雅不值,又替她难过。这件事梗在我们班所有人心里,大家都不爱提。哎,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该多好,能多一个人疼爱你。” 言棉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便不再继续追问,展臂搂住母亲晃了晃。 “我有妈妈就够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你别再难过了。看你难过,我也要哭了。”说着,她吸吸鼻子,揉揉眼睛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你呀,”母亲被她逗笑了,一指点在言棉眉心,“真是个小人精。是啊,一转眼,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家棉棉也从小小的一点儿,长成大丫头了,会哄爸妈开心了。” 言棉抿了唇笑,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着背上一下又一下温柔的拍抚。 这种安定、温暖的感觉让她整个心都静了下来。 第二天,言棉醒来的时候,母亲早就起了。在亲戚家里吃过早饭,父亲提议去街上逛逛,母亲却不同意。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坚决地轻声告诉父亲:“难得来一趟省会,我想去看看卓雅。” 父亲表情骤变,拧着眉不赞同地看着母亲。 “有什么好看的!都这么多年了……” “就是因为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觉得应该去看看!……这么多年,她都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儿,她执意要嫁的那人根本指望不上,逢年过节估计也想不起来去陪卓雅说说话。以前是大家都避讳,都不愿提。这次我想通了,如果连我都不去,还有谁会记得她?”母亲怅然道,“正好棉棉也大了,带她去给卓雅认认,让卓雅在天上保佑我们棉棉健康顺心。” 拗不过固执的妻子,言父只得让步。 他们买了一束花,拎了个果篮,搭车前往郊区的墓园。 初秋,城里下起了濛濛细雨。 远处山峦青色的轮廓淡得快化了,言棉靠在车窗边,手指在蒙上一层氤氲水雾的玻璃上随意勾划着,车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压抑。言棉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串儿音符自然地从嘴边滑了出去。 下车的时候,父亲依然没什么好脸色,母亲绕过来给言棉理了理外套,经过昨夜的谈心,娘儿俩的关系比以前近了不少。她摸摸女儿长发:“刚才你哼的是什么曲子?” “我记不起来了,随口瞎哼的。” 言棉往前蹦了几步,沿着道路往墓园里走。 她刚才哼的是男神首张专辑里一首充满忧伤和怀念的曲子。 关于那首歌的信息特别少,迷妹们在网上翻来覆去讨论了好长时间,有说是男神写给初恋的,也有说是男神为了纪念亲人写的……言棉只是觉得那段旋律很贴合眼前的情形,下了雨的秋天,风里吹来微凉的气息,悲伤、肃穆的情绪轻轻压在心头。 父母在后头似乎在争执着什么。言棉皱眉,扭头往回看,他俩各自分开一段距离走着。 “……这些年大家都不主动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因为大家都怕那人。哼,不是都说他神通广大吗?我来给他妻子上坟,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拦!”母亲冷笑。 声音传到言棉耳边,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让老爸老妈闹不愉快,那她昨天就不多嘴问下去了。 尘封的旧事似乎比想象中更复杂…… “快到了,”母亲气喘吁吁地指了指前面,“在最高的那座山头。” 山脚下停了一辆重型机车,在这空旷的山林间格外醒目。 言棉好奇地停下来打量,甚至伸手想摸一下。 这种只出现在电视和拍卖图册里的复古车型实在是太罕见了,回到过去果然能涨见识。 言父快步上前把女儿拉开,语气有些严厉:“棉棉,别乱动!” “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上去,”言母不悦道,“棉棉,以后记得离这些乱七八糟不正经的东西远一点!” “……那车挺值钱的,我就是想看看,没别的意思……哎,算了。”言棉垂头丧气地跟在父母身后,偷偷扭头冲那辆机车挥手告别。多经典的配色和造型啊,雨后闪闪发光的车身在言棉眼里自动转换成钞票,后头跟着一串儿零的那种。 面对有些古板的老爸老妈,言棉已经放弃给他们洗脑了,还是钱最可爱!对了,回头要开始实施第二阶段的计划了,得想办法弄钱,很多计划没钱根本无法展开。 言棉边走边努力回忆,这几年股市不太好,不过好在漫长的熊市已经接近尾声,等到明后年正适合进场捞底,就是得提前想法子筹一笔本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绕过几丛郁郁葱葱的松柏,言棉眼前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应该是墓园风景最好的地方,比起下面挤挤挨挨的墓碑,越往上走越空阔,清脆的鸟鸣在山林间传出很远,风吹起飒飒婆娑声,似海浪拍打着石岸。 “卓雅的墓选在这里……哼,算他还有点良心。”言母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 言父依然皱着眉,转头催妻女快些,冷不防撞到了正从台阶上往下走的人身上。 “哎,”那人脚步晃了晃,顺便在言父肩上轻轻拽了一把,“当心,雨后路滑。” “谢谢啊,吓死我了……”言父刚才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有点儿惊魂未定。 扶着言母落在后面的言棉闻声抬头,撞入一双深沉漆黑的眸子里,看见她,姜乐愣了愣,眼里的意外很快变作笑意。 男神?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言棉心慌意乱地想着,下意识挪开了视线,不敢与姜乐视线交汇,只能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她埋头拉着母亲避到一旁,让出方便姜乐下山的道路。 黑色机车夹克上挂了一层薄薄秋雨的姜乐蹙了下眉,他收起眼底划过的温度,视线睃过山道上的一家三口,没再出声,与言棉匆匆擦肩而过。 近在咫尺的距离,冰冷湿意扑面而来,言棉甚至在彼此错身的一刹那,闻到从姜乐身上传来极淡的燃烧过香烛的气味。 这是……言棉皱眉,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山脚下传来的引擎的嘶吼,以及逐渐远去的轰鸣。 站在台阶尽头发了会儿呆,言棉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母亲已经找到卓雅的墓,回身招呼女儿,言棉应声,快步朝父母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