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东京,开封。
作为本朝定都之所,开封城向来有“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美誉,无论从政治、经济、文化哪一个方面来讲,这座古老的城池都无愧于天下第一大城之名。
开封城雄踞大运河枢纽位置,分内外三重,即外城、里城和宫城。
外城乃是都城军防所在,常年有兵家治国之士驻守,将自身所治之国中的一国军民凭依在驻防兵士身,结成军阵,护卫京城。
城高际天,坚状雄伟。
驻守于此的那位兵家治国也有着京营节度使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衔。
足见此城之重要性。
内城则是衙署、富绅董户居住所在,略呈正方形,水网纵横,舟楫云集,有汴渠、蔡河、惠民、广济四水流贯全城,接通漕运,如血管般哺育这尊处在中原核心位置的巨人。
所谓“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便是如此了。
而宫城自不用提,乃是议事殿阁和官家寝宫所在,有金水河将其环拱在内,供皇城、内城官民日常汲水所用。
......
内城,汴河,州桥。
此桥正名天汉桥,乃是勾连南北御道所在,位于宣德门与朱雀门之间,横跨汴河。
天汉桥直贯天街,临流玩月,风景绝佳;每至月明之夜,晴空月正,河面银波泛泛,皎月沉底,遂有“州桥明月”之赞。
而在州桥南街东首,一座明月楼矗立于此,其柱皆青石为之,檀木作梁,楼中立有石壁,背面雕镌海牙、水兽、飞云之状,正面则悬挂有诸多大家诗画真迹,任由后人前来赏玩。
其中甚至还有齐家、治国之士的留墨,比如宛陵先生、临川先生等。
楼中文气氤氲,前人挥毫泼墨之时的心绪尽数显化而出,充斥在这一方楼宇之中,造就了一处不可多得的文宫学府。
倘若有人在此临眺州桥明月之景时,自身心绪能与前人相合,便有可能感悟到对方文心,从而诞出一道原初文气。
虽然如此诞出文气的士子大多长于书画而不善于钻研先贤学说,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算是一条出人头地的门路了。
毕竟只要诞出文气,便是鱼跃龙门,等若有了名位在身,可以前往各大书院求学,一应花费皆由朝廷支出,未来科举更有不小助力。
对于小门小户来说,除了每年限时免费对外开放的文庙外,明月楼是开封城中唯一一处不必掏钱就能进去尝试诞出文气的地方。
简直就是终南捷径一般的存在。
“堤残风雪,桥边盛酒楼。
“据鞍衰意尽,倚槛艳歌留......”
明月楼三层,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和一名弱冠之年的青年立于石壁之前,轻声诵读着梅尧臣的《十三日雪後晚过天汉桥堤行》,摇头晃脑,似乎沉醉其中。
二人俱都穿着直裰,斜领交裾,有黑布为缘,主体为茶褐色。
这种打扮的人在开封城中并不鲜见,大都是文人、士大夫所穿,在他人眼中,这便是一老一少来明月楼中感悟文人墨客之作,尝试诞出归于书画一道的文气。
或许还是祖辈俩也说不定。
老者咂摸着眼前诗句,对身边青年轻声道:
“梅都官此诗风格平淡,质朴古硬如野村山石,你觉得如何?”
青年低笑一声道:
“确实意境含蓄,朴素自然,只可惜与我根基不合,故而不能引诞文气。”
老者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就回去罢。”
青年应了一声,在三楼之中环视一圈,面并无多少留恋神色,跟在老者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明月楼。
出了楼往西走,不过片刻便来到一座四合小院之前,一老一少机警地回头扫视了一眼,方才推门入内。
院中一株古槐撑起一方翠荫,其下正有一佛一道奕棋,见这对老少外出回归,僧人搁下手中白子,笑着开口:
“怎么样,诞出文气了?”
老者面容略有变化,再看时已是年轻了不少,如同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一般。
他摇头道:
“明月楼毕竟只是一处赏玩之所,内中所悬诗画多与这汴京风物相关,不涉百家义理,哪有那么容易诞出文气。”
一旁的青年提醒道:
“重阳子前辈,是东京,不是汴京,眼下开封府还没有改名呢!”
王重阳手中多出一柄芭扇,笑着敲了敲自己另一只手掌心:
“放心吧丁小友,都是自己人,东京还是汴京都无所谓,外人面前我自然省的。”
丁檠点了点头,看向正在树下对弈的灵空长老和紫霞真人:
“二位前辈,萨真人他们还不曾回来?”
灵空长老回答道:
“应该也就是这个时候了,萨道兄几日前与翠虚道友动身外出,打探天下局势,昨日传讯于我等言说今日将归,想来收获应该不浅。”
他们一行人半月前初入此世,先是与张叔夜试探性地交了一次手,而后又撞了周敦颐这位理学之宗,全靠着对方不了解他们真实身份方才蒙混过关。
后来一路西行,终于在这一国之都,东京开封府停留下来。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正是掩藏形容的好去处。
古人言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
虽然他们还无法隐身匿迹于庙堂之,但一国之都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众人毕竟都是修行之辈,哪怕是不动用超凡之力,半月时光也足够他们在这开封城中置办下一间小院,有了一个光明正大在外行走的身份。
不过似灵空长老这等形容有异之人,还是自觉地待在院中静修,轻易不出大门。
毕竟在这个没有佛门的世界里,老和尚那个牛山濯濯的头颅实在太过鲜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