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法王。』有信眾見到法王,趕忙過來參拜。 伊娜也從經筒的經文上抬起了眼眸,迎着那道目光看過去。目光相觸,伊娜的臉上終於見到一抹淺淺的笑。隨後,她也隨着眾人躬身行禮,說道:『拜見法王。』 『各位免禮了。』頭頂上傳來法王的聲音。 各人抬起了頭,法王已走向殿中的寶座,端坐其上,閉目合掌,以他沉穩的聲線背誦起經文。信眾皆垂首傾聽。 『……眾生如恒河細沙,皆為有血肉之生命,都應得到上天的守護,不被傷害,不被褻瀆。心念遠方的親人,祈願得天之庇佑,平安歸來,以慰眾親,皆大歡喜……』 法王唸的正是剛才伊娜誦讀的《守護平安經》。伊娜含淚聽着,嘴角帶着笑,法王的舉動令她安心且感動。大概她認為法王誦讀比起自己更有力,更能起到作用。 誦畢,眾人叩首。 『諸位各自誦經吧。』法王說道。 法王沒有離開,依然坐在寶座上,身體微微側傾,手肘支撐着扶手,托着頭,半瞇着眼,猶如一座神像,在聆聽着信眾的祝禱。 伊娜回身,用她那修長的手指緩緩地轉動着經筒,輕聲地吟誦着經文。 眨眼間,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院落。園內老樹盤枝,葉子已轉黃並略顯稀疏,落下來的黃葉鋪了一地,滿眼都是黃澄澄的;古樸的木拱橋橫跨在溪流上,溪水流淌,傳來淙淙的水聲;枝葉掩映着不遠處的房屋,刷了白色的牆,兩三間合成一排。 我和伊娜走在葉子鋪成的地毯上,都放輕了腳步,舉目四顧,不認得這是個什麼地方。 走前幾步,終於在溪流邊上見到了身穿白袍的法王。他面向着我們,背手而立。微風飄飄,吹動了他的衣袍,如仙人臨淵,又如天上飄來的一朵雲。他看着我們,只是微笑。 『這是哪裏?』伊娜好奇地問。 『這是我心的居所。秋天了,葉子也變成了黃色,這正是秋天的顏色。我希望和你一起,看遍四季更替不同的風景,不同的色彩。』 他的眼睛裏流露出滿滿的柔情和期待。 『這也是我希望的。』她輕聲地回答。 『我只是個俗人罷了。如果不能親眼見到你,不能觸摸到你,感覺到你的溫暖,我的內心依然是空洞的。原本以為只要唸個訣,能跟你說說話,我便可以心滿意足。可這些天,我發現這對我來說遠遠不足夠。剛才在殿上見到你,比之前在幻境中見上百次、千次要來得實在。』 他張開雙臂,把面前的她整個兒抱進懷裏。她依偎在他胸前,跟他貼得緊緊的,隔着衣袍,極力地感受他的溫暖,淚水早已凝滿了眼眸。 『你瘦了,下巴都尖了。你騙我說你已經平復了心情,說你一切如常,我真不應該相信你!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放得開,你一定是難過得吃不下,睡不著。我真不該聽你的,早該唸個訣,鑽進你的心裏去,或者不要臉的粘着你,陪在你的身邊。』 伊娜從他的懷裏仰起頭瞧他,眸內仍閃爍着盈盈的淚光,粉紅色的小菱角卻撅了起來,『你忘記我們的約定啦?我說過不許的。』 『但是你騙我呀!這些天你過得一點都不好,你卻說好了。』他爭辯說。 『我說不許就不許,你這樣做,我要生氣了!』說着就要掙開他的懷抱。 『好了!好了!不許,你說不許就不許。你別動,讓我這樣抱着你。』 他把她要伸出來的手拉了回去,讓它們乖乖地貼在自己的腰側,複又緊緊地摟住她,生怕她會跑掉。她也停止了張牙舞爪,安安靜靜地伏在他胸口。 『我希望我們像普通人一樣,用心去體會對方的心意,而不是依靠法力去明白一個人。我只願你是一個普通人,我們可以像普通夫妻一樣,找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一片山林,或者是一條尋常的巷子,蓋一間房子,過最平凡的生活。那該多好!』伊娜閉着眼沉浸在自己的夢想當中。 『還要生幾個孩子,傍晚回到家,孩兒們都圍在膝下嬉鬧……我答應你!』他說道。 她突然從自己的夢中醒了過來,不禁抬頭,『你答應我什麼?』 『你剛才不是說要跟我做夫妻,過最平凡的生活嗎?我答應你了。』他的眼裏洋溢着笑意,還有濃濃的柔情蜜意。 『我……我……』或許她想說『我什麼時候說過了』,再一想,她大概是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說了,剛才連自己的夢話都說了出來,頓時臉紅耳熱了。 法王又拿她開玩笑了,這些話怎麼能拿來開玩笑的呢?於是她沒好氣地說道:『你怎麼能答應我呢?』 『你有要求,我當然要答應你了。』居然說得理直氣壯。 『你別糊弄我了!』 『傻瓜,我怎麼會糊弄你。唉,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來塵世間走這一趟,不想帶走太多的遺憾,更不希望你此生有遺憾。我最不願意辜負的就是你!』 她靜靜地聽着。 『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和你隱居於山林,就像這裏,我心的居所,我們就在這裏生活。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認識我們。你說好不好?』 『好。真的可以做到嗎?』她不敢相信。 『可以!我已經打算了隱退。沒有後繼者,就讓寶座懸空吧,也不是不曾有過的事。在我繼位之前的十幾年,法王之位不是一直懸空着嗎?』他好像是下定了決心。 『你又怎麼面對帝君呢?』 『到時候我再向帝君領罪吧。』 『會是什麼樣的罪名?會有什麼懲處?』她替他擔心。 『放心。沒事的。』 她沉默了。 『你答應了?我今兒回去便作安排。』他躊躇滿志,像是看到了未來。 她卻猶豫了,『慢着,你給我些時間,我還有事情未了。』 『什麼事?』他疑惑不解。 她緩緩說道:『前兩天,容大人的夫人姚氏來找過我。她對我說,而今容大人不在,她要支撐起容家,維持容家的日常生活。酒館是容家的產業,她希望我留下來繼續經營酒館。』 『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着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為容大人做的了,能夠為容家做些事,盡點心,也算是報答容大人對我的恩澤,雖然這樣做也未能報答一二分。我答應了她。』 他釋然,『不要緊,你安心去做吧,我等你。我會為我們的將來好好作準備,等我建起了心的居所,我就在那兒等你。』 伊娜微笑着點頭。 此情此景真是太美好了!我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帝熙宮參觀時,曾經看過六世法王的生平介紹,我記得他在位的時間不足十年,最後的去向成謎,有說是隱退了,有說是悟道成仙了,還有……掐指一算,他上任都有好幾年了,按照現在的情形推斷,他應該是悄然隱世,和心上人雙宿雙棲去了。 我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無比的驕傲,這個謎讓我破解了,真該給自己一個讚! 回去之後,酒館重開,一時間賓客盈門,歡歌笑語,很快便回復了以往熱鬧的景象。 賓客中有不少官場中人,有些人對於容冉的事也是知曉的。想着酒館沒有了容冉罩着,恐怕會有不良的官家子弟趁機搞事,處理這些世俗之事,法王當然就不方便出面了。 伊娜聽從了計公子的建議,找了姚氏,讓她請殷王爺派人照應。容冉曾是殷王爺手下的第一紅人,兩人的關係又極好,要保護容冉的家眷和家業,殷王爺二話不說就應承了下來。酒館在王爺的保護傘下得以安穩地經營,即使是有權有勢的王侯子弟也不敢動伊娜她們分毫。 為避人耳目,計公子沒有經常在酒館出現,他們很多時候只能隔空相見。不過有了共同的目標,對未來的生活有了憧憬,伊娜的心情明顯好轉起來。 這天清晨,天氣回暖,伊娜帶着久未外出的我在附近溜達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正打算進房間,經過小廳時,看見門半掩着,裏面傳出談話聲,伊娜停住了腳步。 『妹子,你真的要考慮清楚,程家提出的條件很實在,看得出他們很有誠意,你不要固執了。』一把陌生的女聲。 『姐,我現在不能離開。因為容大人的事,伊娜十分難過,現才慢慢好起來。再說,酒館剛剛重開,伊娜很需要我幫忙,我哪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呢?』這是杜鵑的聲音。 『妹子,不是我說你,你都這個年紀了,該為自己打算打算。程家有頭有臉,他們不嫌棄你的出身,讓你進門,這是多麼難得的事!他們也只是讓你離開酒館,不要繼續拋頭露臉,過一段時日,等其他人把這事淡忘了,才討你過門,這個提議合情合理啊!你就別扭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