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阵子,张参军家五儿媳的八卦在嘉会坊里尘嚣直上,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人们都说,这姓方的小娘子了不得:区区一介乡下农户女,相貌平平,身无长物,仅仅因为被鼎鼎大名的邢和璞相中,算了一卦真假难辨的“贵夫命”,就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嫁给了长安远近闻名的美郎君张五郎,白占了便宜不说,进门两个月不到,就让她怀上了娃娃,真可谓顺风顺水,好运连连。 方阿拾刚嫁过来那会,对她的微贱出身,韦氏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做婆婆的非但没有再嫌弃她,反而把她当成了个大宝贝,怎么看怎么喜欢——谁叫她既能旺夫,又会生娃呢?要知道,苏瑶娘可是嫁过来好些年才终于有了动静,相较之下,方阿拾怀孕的效率简直惊为天人。张鲁客的老婆赵氏前来探望,就指着方阿拾的屁股毫不避忌地说: “你看她这大屁股,她这身段,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那是,”韦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千挑万选的媳妇,能错么?” 方阿拾还没多少害喜的症状,于是便悠然地靠着罗汉床,边吃酸果边看两家主母瞎唠嗑。自从医士确认她怀孕之后,苏瑶娘当年屋里的那番盛景又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她这。方阿拾娘家人离得远,所以来往的都是韦氏的熟识,有些方阿拾还不认识,只能像个吉祥物似的在旁陪着,时不时被大伙拎出来说一说就是了。 围绕方阿拾的丰乳肥臀议论了一通之后,赵氏瞄着方阿拾的腰问:“你给她绑弦了么?” “绑上了,第一天就绑上了。大娘那头都还绑着呢。” “那就好,我怕你高兴过了头,忘了。” “那哪能忘,那么重要的事……” 方阿拾确诊怀孕那一天,韦氏郑重其事地拿了一圈弩弦,让凤眉给方阿拾缠到腰下。按她的解释:“缠上这个□□弦,三个月之后,就能转女为男,你可千万不要摘下来。” “绑这个就能生男娃?”方阿拾头一回听说这种邪术,“谁说的?” “你不还常看医书么?孙思邈,《备急千金方》里说的呀!” 方阿拾一脸天真回她:“阿娘,我觉着生女娃也挺好的。” “女娃挺好,男娃更好。男娃娃才能把咱们家香火给传下去,才能够出仕做官呀。”韦氏顺势也安抚了她一下,“五娘啊,你也别太紧张,这胎不是男娃也不要紧,以后总会再生的嘛,我的意思是,要是头一胎就是个男娃,那就更好了,你看,我不就是先有了你大哥,再生的二娘么?” 方阿拾顿时就有了心理压力。她先偷偷问了张易之的意思:“郎君想要男娃,还是女娃?” 张易之嘴一撇:“男娃女娃,有什么区别么?” “阿家说,女娃挺好,男娃更好。” “啧,又不是给她生的。我觉得男的女的都挺好的,”张易之摸摸方阿拾的肚皮,“关键是得长得像我。长我这样的,男或女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苏瑶娘来看她,她也请教了苏瑶娘的看法。苏瑶娘虚弱地笑道:“既然阿家那么说了,你就听阿家的吧。反正这肚皮争不争气,也由不得我们说了算,照她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方阿拾注意到,苏瑶娘比之前更瘦了。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瘦下去,与十天前判若两人。对着凤眉,方阿拾私下里曾不无惭愧地说:“看到大嫂这个样子,我心里总有些歉疚。明明是郎君惹出来的祸事,却无端端把她卷了进来,还害得她身心受挫,实在是……” 凤眉也有同感。“唉,怪只怪大娘子心太善,你看郎君现在,哪还曾提起过玛黛的事?要我说呀,玛黛这辈子真不值当,死之前郎君就嫌弃她,死之后郎君也没怎么惦记,当真可怜。” 方阿拾无力反驳。中元节那晚过后,张易之就不再提玛黛的事了。或许是忽然得子的喜悦冲淡了他对玛黛的恐惧和愧疚,夜里也不再见他频频惊醒,仿佛玛黛的死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有那么一瞬间,方阿拾替玛黛感到了些许心寒,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张易之的不是。初次怀孕的困惑、喜悦和不安,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都让她无暇再替玛黛感到委屈和伤悲,结果到头来,唯一一个还沉浸于她的死亡不曾解脱的,竟然是仅有一面之缘的苏瑶娘,不可谓不讽刺。 随着方阿拾怀孕,麻烦事也一桩桩找上了门。那天赵氏走后,小颉从厨房端来安胎的乌雌鸡汤给方阿拾(也是那孙思邈的安胎方子),韦氏守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番,忽然提议说:“要么,让小颉给五郎做妾吧?” 小颉满脸惊恐。方阿拾心里嘀咕,这小颉该不是韦氏的私生女吧?天天操心她的婚事没完,先是大郎,再是五郎,真是恨不能让她在几个儿子之间流转一轮才好。当然,对于这种安排,韦氏总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 “方才医士不是说了么?五娘现在有孕在身,百日之内尽量不要同床,以免动了胎气。这一百日吧,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让五郎一直这么憋着,也确实不太像话……” 凤眉站在暗处,悄悄翻了个大白眼。别说一百天,张易之连三天都憋不住。但那又怎样?长安城里就他最不缺女人,只要他没想着守身如玉,还怕找不到地方泄火么? 可韦氏才不管这些。外面的女人来路不明不干不净,自然比不上从小看着长大的小颉贴心可靠。现在苏瑶娘和方阿拾已经是双喜临门了,如果小颉能再一击即中……来年三个小孙儿在手,岂不美哉? “你们觉着,我这主意怎么样?” 小颉机灵些,装作委屈道:“方娘子刚有喜事,和五郎正腻歪着呢,娘子这时候提这事,不是正煞人风景么?别人要戳我脊梁骨的嘞。” “怎么就煞风景了?怎么就得戳你脊梁骨了?只要他们两口子愿意,谁敢多说什么?”韦氏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转向方阿拾:“五娘,你表个态,小颉给五郎做妾,你愿不愿意?” 小颉向方阿拾投去求救的眼神。方阿拾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愿意。” 韦氏就算没喝水也给噎住了。 是夜,张易之嬉皮笑脸逗弄他媳妇:“听说你今天吃我的醋了?” 方阿拾没想到韦氏这么快就去告了状,吓得张大了嘴巴。“阿……阿家告诉你的?” “你说还会有谁?不过我是没想到啊,你这小婆娘,嘴上说不要紧,心里还是挺紧张我的嘛。”张易之戳了戳方阿拾的小圆脸,内心相当满足。看吧,就连我这不解风情榆木疙瘩似的丑媳妇,也还是会为我争风吃醋的。 方阿拾出卖不了小颉,只好顶着这子虚乌有的名声问:“郎君的意思呢?郎君也想要小颉么?” “小颉啊……我倒是没多大兴趣。要也行,不要也行。” “……” “不过既然你不愿意,我也就回绝掉了。”张易之对着方阿拾那还没隆起来的肚子一通乱摸,“要是因为这事惹你不高兴,来日娃娃生出来缺这少那的,我可担待不起。” “郎君,你摸错地方了。好像还要再往下一点。” “……你这肚子怎么还没鼓起来啊!” “大嫂都怀好几个月了,也没见涨得多大呀!” “那倒也是。” 张易之手往下移了移,顺势又探进方阿拾衣服里去了。方阿拾又羞又急:“你别,医士可说了,百日之内,不能干那事……” “哦,差点忘了。”张易之悻悻地缩回了手,规规矩矩地躺到媳妇身边。两人相顾沉默了一会,张易之才挠了挠方阿拾说:“哎,真要忍上一百天?” 方阿拾倒疑惑了:“郎君外头不是有挺多相好的么?” “啧,我要是去找她们了,晚上谁来陪你和咱娃?凤眉吗?” 方阿拾不禁笑了。“郎君有心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 方阿拾绞尽脑汁,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说:“要么,你去找瑾娘?” “瑾娘……”张易之有些犹豫。 “都在一个院子里,办完那事了,郎君想回来陪我都还成。” “就是因为同在一个院子,才不方便。” 他还在顾虑张同休。方阿拾左思右想,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么你们到其他屋去,到我阿娘当时住的那屋……四哥多半不会找到那去。” “这倒是个办法。”过了会,张易之反应过来,说:“你跟瑾娘怎么回事?还给她当说客。怎么小颉就不行,瑾娘就行了?” “瑾娘……瑾娘对我好嘛。”这倒是方阿拾的真心话。 张易之想了老半天没想明白,只能蒙上被子没好气地说:“真是不懂你们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