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竟然不知道陈遇的样子,看来陈遇没来学校找过她弟弟,林飘飘不置可否。班主任开始夸起陈俊生来,说他人又听话,学习又好,次次考年级第一。过了一会儿,她又叹了口气说:“你供这孩子读书也是不容易。”说完,班主任便去把陈俊生叫过来了,陈俊生在办公室看到她的脸,面色由欣喜转为疑惑。 在他发愣时,林飘飘推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她托我来给你送生活费。”走到无人的楼梯间,林飘飘小声对他解释。 陈俊生脸上浮现出超出他年纪的担忧之色,但声音还是平静的:“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留着短发,穿着明显洗得发旧的衣服,脚上一双不知名的帆布鞋已经开胶了,细长的手指生着瘀红的冻疮。 林飘飘看得有些心疼,笑着说对他说:“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到了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陈俊阳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酸梅汁,林飘飘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让他先找地方坐。 林飘飘在卫生间拿出之前在黄发男那里收的2000块钱,这2000块钱她一直带在身上,她知道总会有一个生活艰难的采访对象用得上这笔钱,她把2000块钱悉数塞进信封里,在陈俊阳面前坐下,递给了他。 陈俊阳接过钱朝信封看了一眼,疑惑地问:“为什么这次这么多?” “你姐姐说想让你多买点衣服,还叫你买点冻疮药,那么好看的手,别废掉了。” “嗯,”陈俊阳又问,“你和我姐姐关系很好吗?” “你姐姐很信任我。不过,你带这么多现金安全吗?要不要我陪你去银行存着?”林飘飘关切地问。 “我放学会自己去存的。” “为什么是你姐姐供你读书,你爸妈呢?”林飘飘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妈早死了,我爸每天只知道喝酒,还总打我们。” 林飘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陈俊阳说:“俊阳,你是块学习的苗子,一定要好好学,这条路是你最有可能改变人生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记住,我这么劝你,不是要你将来补偿你姐姐的付出,而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你自己逃离泥潭。你明白吗?” 陈俊阳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 林飘飘这么跟他强调“为了自己”,是她知道,为了报答别人的付出被赋予期望最容易让人感到压力,某天这份压力达到限度,一切恩情也会霎时转化成仇恨,尤其是如果陈俊阳有天得知了她姐姐付出的方式,两人的关系会破碎到无以复加,只有为了自己,人们只有为了自己做出牺牲,才不会有崩垮的一天,他可能会后悔,但是他不会废掉。 为了避免悲剧,林飘飘才给陈俊生打了预防针。 离开学校,林飘飘终于得以回家补个安心觉。她当天在日记里写:今天成全了一个姐姐对弟弟的爱。写到这里,她觉得工作上的压力都值得了。 “再坚持一个月吧,”她仿佛在梦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再坚持一个月。” 这天,新闻部接到一个爆料——说某度假酒店聘请的游泳池救生员素质不达标,态度不专业,间接导致一个小女孩儿在游泳池被淹死,家长正拉着横幅在酒店门口哭闹。 小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齐思涵。 一般这种有危险性的负面调查新闻,都不只是林飘飘和张扬去,往往是让带实习生的老记者一起去,带林飘飘和张扬的记者是新闻一部业绩最好的“塔叔”,他本名叫张明,因为新闻嗅觉灵敏,跟线索一个一个准,从来不会扑空,所以大叫都说他是新闻一部的明灯,尊称他为“塔叔”。他中等身高,留着□□十年代那种香港男星的三七分发型,微胖,不苟言笑。 当初面试林飘飘的是塔叔,在假药工厂阻止她交出录音笔的也是塔叔。林飘飘好几次怀疑,塔叔是不是很多时候都后悔招她进了新闻一部。 塔叔性格比较冷淡,对林飘飘和张扬两个实习生都爱理不理的,那种常规新闻,他基本不屑出山,全靠张扬和林飘飘自己摸索,一开始自然出了不少错,被主任批评的时候,塔叔也不会维护他们。塔叔是男上司,林飘飘一开始得知自己被分在他手下时,有点担心他的人品,可哪知道塔叔根本理都不太理她,更遑论会骚扰她了。 林飘飘跟在塔叔身后,在进酒店前,他忽然停下匆匆的脚步,回头问林飘飘和张扬:“如果我今天不来,这个新闻你们打算怎么做?张扬,你先说。” 张扬忽然被问道,一时有点懵,定心想想说:“嗯……我会先联系家长了解情况,再联系酒店工作人员……然后——” 张扬还没有说完,塔叔就扭头问林飘飘:“林飘飘,你觉得呢?” “我可能会先去了解救生员这个职业的相关规范,知道什么算合格,还有经营游泳馆必须遵守哪些规范,再照张扬所说的去采访双边当事人。” “你的意思是要有理有据地去质问酒店方?” 林飘飘点了点头,感觉好像有坑。 “那酒店方拒绝采访呢?”塔叔追问道。他好像根本没想听林飘飘的答案,只说让他们进去后按自己的想法行动,说完便迈步进了酒店。林飘飘和张扬面面相觑。 张扬苦笑:“感觉我俩的答案塔叔都不满意。” “塔叔不满意不算新闻,塔叔满意才算新闻。”林飘飘自嘲地说。 张扬深以为然:“说得有道理。”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后来想起课本里有说过“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 林飘飘走进游泳池,想找个偏僻的地方观察一阵工作人员的日常状态,她正在里面踌躇时,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声:“2000块!”林飘飘没理他,径直往前走,不一会儿一个黄毛男就拦在了林飘飘面前,怒气冲冲地说:“给我站住!” 看见眼前男人的脸,林飘飘才想起来,他是那个之前想讹公交车司机的男生。林飘飘见他穿着天蓝色的工作服,心想,难道他是这里的救生员?看年纪,他应该在上学才对。本来不想理他的林飘飘,抬头问了一句: “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董子勋在心里咆哮。车祸那天,董子勋和沈易分开后,就回了学校。他明白这次父亲对他下了狠心,便心死地老实呆着了。幸好,老董唯一留下的卡,就是他在学校的餐卡,仅能在食堂消费,够他吃一个学期了。没钱出去high,他唯一的的娱乐活动就是去网吧打游戏,董子勋游泳不错,为了赚些上网的钱,他在市中心找了一家游泳馆做兼职生,周末两天去当救生员,以防哪个人倒霉抽筋淹死在游泳池里。 这工作对他来说倒是不算累,就是枯燥无聊,还没有周末,每每想起自己以前精彩无限的生活,董子勋就想爆炸! 今天,董子勋换上工作服,一到泳池边就望见一个女人在游泳区域内东张西望,董子勋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收了他2000块钱的记者吗?不碰见还好,一碰见,董子勋就想起了那女人拿走的2000块钱!足足2000块!是他兼职33天的工资!他每天在网吧打八小时游戏,可以足足打2个月的钱! 什么面子、逼格、“大方哥”的称号,董子勋统统不管了,既然碰到了,他非得要把这2000块要回来,实现“自由解放”。 “还钱!”董子勋将摊开的手掌递到林飘飘面前,看了一眼记者证上的姓名,“林飘飘,把上次拿我的钱还我。” 林飘飘无语,冷冷地说:“那笔钱已经用光了,就算没用,这笔钱也是你主动要给我的,又不是我借的,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我后悔了,我现在要把钱要回来。”董子勋无赖地说,虽然他觉得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很没有面子,但是这个女人又跟他没关系,也不是他圈子里的人,不会散布出去让他身边的人知道,他干脆不在乎了。 林飘飘没空跟他在这里耗,笃定地说了句“不可能”,便绕过他走了。 董子勋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在女人身上碰壁,从小到大,只要他开口,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拒绝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气得想跟上去,可偏偏这时经理叫他去一趟办公室,董子勋只好作罢。 董子勋一进了经理办公室,经理就笑呵呵请他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茶,董子勋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经理平时趾高气扬,跟他这个员工说话永远凶巴巴的,董子勋本打算离职那天把他揍一顿再走,可又怕闹到他爸那里,那他的“刑满释放”可就遥遥无期了。 “经理,你找我有什么事?” “上上周星期二是你值班吧?” “不知道,记不清了,如果是周六周日,那就是我值班,经理,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给救生员实施了轮班制,所以周六周末会有正式的员工值班,不需要你来兼职了。” 董子勋正想反问,凭什么说让我走就让我走? 可经理紧接着说:“我们会把工资全部给你结清,还会补偿你两倍的工资。” 董子勋立马转怒为喜,不工作还有钱拿?还有这等好事?董子勋怕经理反悔,立马答应了。他走出去,看见孩子们还在游泳池里面哄闹,说起来,他在这里干了一个月了,来用泳池玩耍的孩子还挺喜欢他的,一开始董子勋故意面目严肃地盯着他们,免得孩子缠着他玩麻烦,可小孩子根本不吃那套,比他还熊。 上班时间不好玩手机,一个不留神也可能注意不到游泳池里的情况,董子勋干站着也无聊,索性就跟他们玩游戏,在水里扮演狼,要吃他们一群小羊。小孩子尤其喜欢这类追追跑跑的游戏,躲他这只狼的时候,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一点儿也不带怕的。 “猴子们!”董子勋冲水池里的小孩子喊道。小朋友都停下来,抬着湿漉漉的小脑袋望着他,董子勋忽地有一股孩子王的自豪感,看看这些平时让父母抓狂的熊孩子,在他面前多乖!在角落静静坐着记笔记的林飘飘听见声音,抬头望着他们。 “哥哥下周就不来了。” “为什么呀?”小孩子稚气地齐声问。还有的孩子说着“不准走”、“大灰狼不要走”、“哥哥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学校修炼了,下次来把你吃光,嗷~”董子勋举起双手做出狼爪子的样子。小孩子“哈哈”笑起来,指着董子勋兴奋地喊:“大灰狼!大灰狼!” 其实大灰狼一只羊也没打算吃,等小羊们有一天都比大灰狼跑得快,他也就完成使命了。不知怎么的,董子勋心底有一点点失落,他叫自己别想太多,他转身朝更衣间走去,听见小孩子在身后说“拜拜”,董子勋背着他们潇洒地挥了挥手。 董子勋在更衣间脱下工作服,拿出自己的T恤,衣服正穿到一半,忽然一个人影闯进了更衣间,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闯进来的人是“2000块”,开口就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当上救生员的?” 董子勋松了一口气后,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能不能有点正常女人的样子,这是男更衣室!” 董子勋穿好T恤,又套上牛仔外套。 “我可以把2000块还你,”林飘飘说,“但是有个条件?” 又有钱入账了?董子勋现在听见有钱拿就两眼发光,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 “什么条件?你说!” “我在写新闻,想问你一些问题。”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