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胸口气息猛然一窒。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耳鬓厮磨,让花千骨一阵眩晕。随即清醒过来,顿时又羞又恼,涨红了脸,娇斥: “放开我!你松手!” 气他无礼,也懊恼自己不争气,居然被他迷得心旌摇荡。花千骨狠狠地一掌掌飞快地拍在他的胸前,掌上居然用上了八成的功力。反正两人修为差距那么大,伤不了他,她只想尽快挣脱开来,免得师父多心。虽说是位是师父的第二元神,算不得外人,但在师父眼中,这位可是比外人还外人,最好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小骨……我……” 一向温婉柔顺的小徒儿,像炸了毛的小猫儿,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白子画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手一松,花千骨立即游鱼般脱网而逃,跑开几步却又回过头来,一脸忿忿地反唇相讥道: “你是你,我是我,你别忘了你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那一日,他惊慌失措指责她的话,这么快就被原话奉还,真是现世报!白子画觉得心血翻涌上来,脸上热热的,略带羞涩地怔怔望着她,定立在原地不动。 多少个日夜,有她陪伴在身边,烹茶、、对弈﹐闲敲棋子落灯花……他总是在无意间回眸,看到她初成无俦的小脸,愁容可掬,尤其是她咬着唇瓣执棋不定的模样,让他数次忍俊不止。他喜欢静静地看着她的喜、怒、哀、乐﹐一举手一投足,稚气十足,像个可爱的孩子。每当她倦累时腻在他的身边沉沉睡去,小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扯着他的衣袖不放,喃喃地甜甜地叫着“师父”。 是啊,我不是她的师父。难掩妒意心猛地揪在一起,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白子画先自我解嘲地淡然一笑,缓缓开口道: “小骨,你既然不再认我做师父,我们不得不换一个身份相处,我准备仙界一统的大事一了,就辞去掌门之位,我们择日成亲。” 又是成亲?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好奇于他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再次把亲事提起。做不了师徒,就做夫妻?这算是什么逻辑? 此时,白子画不动声色,缓缓向她迈开了一大步,花千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他再进了一大步,她瑟瑟地又退了一小步,几步来回,花千骨只觉得眼前一晃,他白袍的前襟已靠近了她鼻尖,心差点漏跳了一拍。白子画已持起她的手,紧盯着她闪烁的眼神,定了定自己的心,也不容她闪避,该面对的总是要亲自面对。然他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小骨你大可放心,我们成亲之后,我不会给你任何约束,也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你若想见我,我的房间你可以随时进来,正如你说的,绝情殿没有你的禁地。你若还想继续修炼,不一定非要和我一样以剑入道,大道万千,终会殊途同归。星相、医药、丹鼎、卦符、法阵,虽非我擅长,但教你入门还是绰绰有余。我只希望没有了他,你和我在一起,你也可以过得开心,你明白吗?” 一番肺腑之言,却让花千骨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天哪!我……我真的对他是无心,他……他……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怎么会呢,他不是师父的第二元神吗,性格脾气应该和师父一样才对,怎么会这么容易动情,我们才相处短短数月而已。 我不爱他,但也不能伤害他。可是不伤害他,师父怎么回来?左右为难,花千骨唯有咬紧了唇,黯然垂下眼眸。见她沉默不语,白子画将她的双手捧起,低头放在唇边,却没有吻上去,静静地等了一会。见她没有抽回手去,一阵喜出望外。 进一步,轻轻地揽过她小脑袋,让她紧抵着他的心房﹐聆听他沉稳有序的心跳。怀里的小徒儿出乎意料的安静,既没有局促不安,更没有奋力挣扎,低头凝眸于她那微张的樱唇,芬芳诱人,好香!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将她搂得更紧,隔着单薄纱衣,摩挲她圆润柔滑的肌肤。 时光都在那一刻凝固,岁月静好,两人都默默各自梳理繁杂的心绪。 他不知道怀里所抱的小人儿,是否对他怀有真情,他知道她一向生性豁达开朗,不太在乎男女之别,和长留师兄弟之间,好久不见她都会扑上去抱一抱,师姐妹那就更不用说了,大被同眠也是常有。 自从回归仙界后,他极不情愿想起弥梵天的另一位,总以为另一位道心已破,又伤得那么重,就算恢复如初也是千百年之后。自然而然地,他就完全代替了另一位,执掌长留、平定八方、悉心教导小徒儿。 没想到,另一位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突破十重天,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得不做出这个无情的决断。对于另一个,他是一丝内疚都没有,为了仙界一统的大局,壮士断腕,何所惜哉!正如另一个在继掌门之位后,暗中筹划此计时,便把他自心底深处撤底剔除在六界之外。 唯一让他觉得不安的,就是怀中的小徒儿。有了他的陪伴,她对另一个的痴心爱恋,不知是否能够慢慢放下,天长日久,也会如同他一样,把另一个从记忆里抹去,再也不要想起。 小身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胸前一片温湿,她哭了。白子画好想知道,如果换做是他,被永远驱逐异域,她是否也会伤心流泪?冰凉的指尖滑过她吹弹欲破的面颊,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 “小骨别哭,他在那里闭关修炼,而你在绝情殿修炼,清清静静互不相扰,不是也挺好的。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自行打通仙脉,就算是九重天也并非可望而不可及的事,难道不是吗?” 听得花千骨鼻子酸酸的,好想哭了。他何时学会了哄人?但愿以为也也能如此哄哄自己!凝视他那张早已印在灵魂深处,一尘不染的脸庞﹐他的道心还是很纯净,这么一想,花千骨心底的痛稍稍缓和了些。 “那里。”她语音凝噎地偏过头去﹐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样?” 白子画一愣,随即明白,她问的那里是指弥梵天。他的心又是一紧,酸酸的,却不露声色地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去,面对绝情殿外的一片潋滟湖光水色。湖中央有几处小岛,苍松青翠,几处梅蕊飄香,如绛唇初点,雅趣天成。白子画广袖轻挥,几座小岛瞬间沉到了湖底,湖面水天一色茫茫。 “咦!”花千骨先是一愣,转念就明白了,奇怪问道:“就这样吗?什么都没有?” “弥梵天是个纯净水世界。”白子画解释道:“我初到时,水世界纯净如一,清澈见底,不见片尘。如今,三万年过去了,水底长出了珊瑚、各色彩贝、有许多游鱼穿梭其间,景致比起东海龙宫,也毫不逊色。”听他的语气,好似在说:我三万年过得如此清苦,没有一人过问,如今换成了他,日子已经好过多了,你大可不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落泪。 “有鱼吗?什么鱼?”花千骨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白子画笑而不答,向右下指了指。花千骨低头一看,绝情殿外的湖底,突然多了一层厚厚的雪白细沙,无数三寸长银色透明的鱼儿穿梭在紫红色的温泉水草中间。 “这种鱼,我怎么从未见过?” 白子画耐心解释道: “小骨,这是弥梵天最常见的鱼,生长外域,当然你没见过。这是我修炼时,外溢的灵力滋养而成鱼,幼小的时候在水底生活,长大后鱼鳃处会长出两个小翅膀,可以像鸟儿一样在水面上飞。” “真好玩”花千骨随手抓了一些落花,投入水中,水中的鱼儿却毫不惊觉,才明白这不过是白子画幻化出的虚影。问道:“嗯,这鱼儿好吃吗?” 吃?白子画被问得一愣,鱼儿除了观赏,还能吃,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哑然失笑,道:“我不知道。”差点脱口而出,有机会带你去尝一尝,想想那个地方,算了吧,天下好吃好玩的东西很多,错过一两样也没什么。 花千骨的眼中透过一丝失望和忧伤,叹了口气道:“鱼的味道只要没有特别的腥味,不用葱姜也可熬成美味鱼汤,经常饮用,对身体和修炼都不无裨益。” 白子画点了点头,元神虽然无需饮食,但偶尔换换口味,用灵鱼代替仙丹灵药,也是不错的主意。然而小徒儿的话,怎么听着有点离别嘱托的味道,白子画不由皱起眉来。 心念一转,立即快步走回绝情殿,挥手打开密室。四壁累累书籍,都是长留□□,毫无缺失,唯有角落处,日前从销魂殿搬来的“子母星河鼎”不翼而飞,白子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长留大殿结界内外,仙声鼎沸,魔影重重,杀阡陌一人独挡长留二尊,尚有闲情,微眯着一双凤眼,透过层层云海窥看绝情殿的景致。云海下方,隐约可见一片湖光水色,湖上烟云弥漫,然杀阡陌竭尽所能,也不过能看入云雾百丈。 看了半天,杀阡陌扫兴地摇了摇头,怨道:“白子画这人最是没趣,左不过就些花花草草,遮遮掩掩,看都不让人看。” 正好单春秋凑上来,禀告道:“圣君,白子画久未露面,我们何不趁机……” “他进去多久了?”杀阡陌这才猛然惊觉。 “大半个时辰了。” “为什么不早说!”怎么忘了“小不点”的嘱托,杀阡陌怒目横视,吓得单春秋连连请罪。杀阡陌“哼”了一声,直接下令道:“众将听令,给我全力出击打破结界,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是!” 悄然间,沛不可当的妖魔破威压当空洒下。儒尊笙箫默猛然心中震动,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若非背后有世尊魔严托掌全力相助,几乎无法稳定身形! “幽若,快去请尊上!”笙箫默头也不回,急促下令。幽若正在奋力抵挡煌煌无形之魔威,一时无法脱身,回头高声叫道: “小孟子,快回绝情殿去请尊上回来!” “是!”远远站在大殿角落观战的孟光庭,如闻军令,疾驰而去。 一时间,长留大殿外雷声滚滚,狼烟冲天,新的仙界结界尚未完全凝结,一两个薄弱之处,仙魔两边都在突破口处,舍生忘死地斗在了一起! 外面法器魔钺相击,铿锵声声声入耳,东方千刀只觉得震耳欲聋,双手掩着耳朵,愁眉苦脸地悄悄从绝情殿侧门溜出。找不到一人御剑带他,只好撒开双腿一路狂跑到后山碧波寒潭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跪趴在池边,掏出怀里的小小乾坤袋,朝着池面一翻一抖。“扑通”掉出一个拳头大小鼎,荡荡悠悠沉了下去。左右看看无人,东方千刀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翻身躺下摊平了手脚,摸一摸满头的大汗,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吓的。 幽黑深沉、一片死寂的碧波潭底,突然从上掉下来一口大鼎,鼎内水汽缭绕,浓郁的仙灵之气混合着阵阵药草的芳香,沁人心肺。其中点点星光闪烁,流光旋成一个小小黑洞,弥漫着奇异光辉,通向不可思议地方。 在它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围了,潭底几乎所有灵识尚存的仙剑。断念趴在鼎口,小心翼翼往内张望。 “这就是子母星河鼎吗?该怎么用呢?” 在一堆的老祖宗级的仙剑中,枯木剑只能算晚生后辈,但子母星河鼎是从它的主人手上传出来的,自然属它最有发言权。枯木剑绕着鼎转了三圈,被不断地催促下,为难地道: “此鼎的确就是子母星河鼎,但它的来历,我的主人也不知道,本是主人一次出外游历时无意中发现,带回长留当作一件小古玩,送给了喜好此道的笙箫默。我依稀记得应该是大小两个,各放置在一域,可作传递之通途,然究竟如何使用,我实在不太清楚。” 断念迫不及待道: “那不如让我跳进去,试试它如何反应。” “断念,不要莽撞!”众仙剑忙一拥而上拦住它。他们每一个都是跟随各自的主人,转战天下,见多识广,深知其中危险。 六界就仿佛无尽虚空中的一块大陆,虚空如同大海,而真正最危险之地不在虚空,而在于交界之处,如同海陆之交,大海会有一阵阵巨浪冲击陆地。虚空之潮汐与六界边界碰撞,会形成诡异莫测,凶险重重的大漩涡。无论什么东西,一不小心卷入潮汐之力,都会被瞬间碾成细沙粉末。 一把锈迹斑斑的古朴仙剑,他的主人便是遨游虚空,从此音讯全无,直到有一日主人的验生石突然熄灭,他便心如死灰来到了这里。遥想当年不免一声长叹,怅然道: “此鼎的功效,如果我没猜错,也只是虚空通道而已,并无抵御虚空潮汐的能力。如果投些仙草灵药入鼎,被虚空潮汐碾成一股仙灵之气,正好省去了炼化的功夫。可任何生灵试图穿越,就算拥有九重天的修为,也得摸透了虚空潮汐的涨落规律,谨慎穿行,一个托大就可能神魂分离,永坠无尽虚空。” 断念剑这下子可犯了愁,突然灵机一动道:“可是骨小主让我尽快找回主人,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不能违背她的命令。要不在我身上刻上“师父速归”四字,就算我灵剑分离,只要尊上看到了,就会明白是骨小主要他赶快回来。” “不行不行!”众仙剑一致摇头,继而劝阻道:“断念,你救主心切,但也要量力而行,执意冒险穿越,等到抵达彼域,可能就剩一股青烟,侥幸被你主人看到,他不明就里,也于事无补。” “这可如何是好?” 断念愁绪满怀举目四望,碧波潭底除了一把把仙剑,别无他物。众仙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如何帮它? 那把锈迹斑斑的仙剑,慨然叹道: “我已行将就木,本不想介入后辈的争锋,弥梵天那位和长留大殿那位,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不能厚此薄彼。只是我的主人消失之后,我历经千年尚存一线灵识不肯化虚,实乃是对虚空还持有一丝执念,想在有生之年得以亲眼见识见识。不如就让我跳进去试一试,万一我就此消散,也算是和主人一起,葬身虚空,此身当了无遗憾。” 这一回,众仙剑出奇的安静,无一人劝阻。那把仙剑向周身团团一辑,众仙剑肃然起敬,躬身回礼。那把仙剑纵身一跃,子母星河鼎即刻有了反应,鼎内点点星辰一一亮起,深邃幽暗的旋窝也开始涌动,一瞬间那把仙剑便被卷入一条通道,消失在未知深处。随后,子母星河鼎又回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吗?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断念弱弱地出声,却没有得到一个答复,个个都若有所思,没有比较,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突然,另一把仙剑叹了口气道: “我等既已自愿葬身剑冢,化为虚无是早晚的事,几百年来都是和老哥哥闲聊古今度日,他既然要去葬身虚空,罢了,我也去给他做个伴吧。” 仙剑徐徐入鼎,随波逐流旋转,一到中心处便如雪遇初阳,渐渐消融,化作一道青光,越延越远。这一次子母星河鼎内的星辰之光,更亮了几分,星光透鼎而出,隐约可见一片水波荡漾,瞬间又平静如常。 断念还在云里雾里,茫然问道:“这回算是成功了吗?” 枯木剑沉吟了一下,道:“弥梵天是一片水世界,他大概是成功了,只是灵性全失,和一把普通仙剑无异。” 断念怔怔地问道:“那他还记得给我主人带的消息吗?” 枯木剑摇了摇头道:“灵性全失,估计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断念!”一声低唤从池面传来,惊起一群正埋头苦思对策的仙剑。缓过气来的东方千刀,定睛看了看四周,阴风戚戚,乱石成堆,连拂过的风中都带着肃杀锐利之气,看得人心里发秫。拼命咬着牙,连声催促道: “断念你快点,骨头不会撒谎,尊上可能已经发现了!” “上面那个小鬼是谁?”枯木剑惊问道。 断念想了想,只得道:“他叫东方千刀,前世是东华上仙一手养大,和我们长留也算有些渊源,如今在绝情殿当杂役弟子,子母星河鼎就是他送来的。” 枯木一听“东华上仙”,口气才转缓道:“你上去让那小鬼被吵,吵也没用!” 断念面色尴尬,飞身跃出碧波寒潭,对着东方一阵解释。东方千刀听罢,双手笼于胸前袖中,低头思索片刻,对着潭底道: “如此不是正好!你们仙剑一旦认主,便生死相随,永志不变,人剑之情可比金坚!如今他们都失去了主人,心如死灰,还不如纵身子母星河鼎,洗去前尘记忆,浴火重生。即便不幸跌入虚空,飘渺无垠,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好过在这碧波潭底度日如年。” 一众仙剑浑浑噩噩已久,突然豁然明朗,议论纷纷道: “此言甚善!” “虚空寂寞,我们结伴前去一游,也算死得其所!” “正是正是!” 东方千刀在上面忙道:“各位如若心意已决,不知可否听我号令入鼎,小子一定会经消息传递给尊上。” 即是绝情殿的人,又和东华有旧,潭底诸仙剑不疑有它。听由东方千刀指挥,谈笑如赴豪宴,一个个都投身鼎内,子母星河鼎内的星辰之光,几度明灭后,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