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样明白直接地赶着追过。　　　　刚刚过去的那一场浩劫，都是她死乞白赖撵在秦师兄屁股后面，又是情书礼物又是制造偶遇，费劲心思绞尽脑汁才盼得一点坐享其成。　　再往前的中学时候，就更是没有经验可循的白纸一张。传纸条抄作业，各种傻里傻气的单纯暧昧，到最后连个正式名额的男朋友都没弄到手。　　　　眼下这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着实让她当机了好久。　　竟然真的被表白了……好像感觉还不赖。　　　　……要答应么？　　这意料之中的问题，她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答案。　　　　或许是尚不习惯被人抢去主动权，又或许是生怕自己想得太早有自作多情之嫌，总之一想起这个问题，她就有些力不从心外强中干的无力感。　　到底是认了还是不认呢……　　　　她这没有尽头的沉默把电话两头的空气都拖得沉甸甸。　　沈同学终于沉不住气：“……要不，你今天晚上先想想？明天再给我答案。”　　“嗯，好。”夏苒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如蒙大赦一般挂了电话。　　……从立即执行改判缓期了。　　　　耳边刚刚安静下来，下一秒就被音乐列表里重新响起的宛转幽怨震得一个激灵。　　夏苒半是愣神半是沉思地继续把未完工的收拾草草结尾，然后拎着一小袋要丢掉的垃圾起身往外走。　　要是这些问题都能像这样挑挑拣拣该留的留该丢的丢，那就不知道有多方便了。　　　　她伸手拉开屋门，却被门外一道黑影吓了一跳。　　是站在门外的梁博士，一只长手伸在半空，大概是正要来敲她的房门。　　“……”　　　　“有事么？”夏苒的脑袋显然还没腾出空间来处理眼前的情况。　　梁博士看着她一脸的痴痴傻傻，又朝她背后余音绕梁的屋里瞅了瞅：“声音太大了，我在看书。”　　“……哦，不好意思。”夏苒愣愣地回身，把音乐关掉。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留下空调呼呼的背景音。　　　　她依旧两眼无神不知魂游何方地绕过梁博士，走到厨房去丢垃圾，看得梁博士一阵脊背发凉。　　刚才往屋里瞥的一眼，就瞧见了那扇藏着秘密的柜子把门开得肆无忌惮。　　又是凄惶的音乐，又是无神的状态……这才爬出颓废泥潭几个钟头，怎么转眼就又跌回谷底不能自拔了？　　这大概是所谓的绪改善过程中的必然波动吧……　　　　梁博士默默转身打算回屋，忽然又被刚徘徊到厨房门口的夏苒叫住了：“你说……”　　梁博士回头：“嗯？”　　“……要是有人跟你告白，你又不觉得他讨厌，是不是干脆答应下来比较好？”　　“……”她说的这个“有人”大概说的就是那个沈忱了吧。　　　　梁博士想起了还在太平洋那头的林韵。　　被告白，又不讨厌，是不是就应该答应下来……　　在他，是选择了拒绝。　　　　可许多事总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　　她和他不一样。　　对他来说，感情好像和做学问一个样，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总也没法接受。　　可她眼下却是需要有什么人帮她从失恋颓废的泥潭里爬出来，不那么坚定的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　　“嗯，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辅导室里引导着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鼓起勇气寻找出路。　　……好像，还挺符合他的角色要求。　　　　“是么？”夏苒梦游似的嘟哝着，回头看着室友的眼神却一点没有开了窍的释然。　　觉得可以么？这么模棱两可的感觉……难道不应该是发现自己喜欢并接受才对么？　　　　梁博士没接话，只一脸“我这么专业的判断不应该受到质疑”的傲娇神情，几不察觉地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转身回屋去了。　　余下夏苒一个人站在厨房透亮的白炽灯下思考人生。　　　　……她怎么会突发奇想地向他问出这个问题？同住了这么久，难道她就没意识到，他跟她基本就是三观不合么？　　不过这回，好像他的回答也不无道理……　　　　于是那天晚上睡觉以前，夏苒抱着手机给沈同学发去了一条言简意赅的短短消息：我答应了。　　她收到的是沈同学发来的笑脸和一句贴心的晚安。　　　　昏昏然沉入梦境之前，夏苒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的虚幻。　　真的就这么答应了么……这么快就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折腾了么……　　　　周末到来的前一天，周师弟又果不其然地冒出来，张罗着大家再聚齐了热闹热闹。　　沈同学却早他一步，优先占用了夏苒的周末时间。　　　　收到周师弟邀请的时候，夏苒确实还纠结了一番。毕竟是两年的老交情，和初来乍到的新相好比起来还是有那么点沉沉的分量。　　可一想到还没从杨师姐嘴里问清楚的那些小疙瘩，她就觉得还是先避开这可能尴尬的相见好一些。　　　　周师弟在群聊里出言直白地鄙视她的见色忘义重色轻友。　　夏苒也只好一一笑纳。　　周师弟问她：“干嘛不直接把沈忱也叫上，反正都是一伙的了。”　　　　是啊，干嘛不叫上呢？　　夏苒愣了半天神，却总也想不出要如何解释。　　　　不知怎的，一想到要把沈同学也拉进他们这一伙的小团体，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发给周师弟的辩解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只有一句：下次再说吧。　　　　周师弟笑她磨磨唧唧，臭媳妇总要见公婆嘛。　　夏苒就是咬紧了坚持不松口。　　　　群聊里的杨师姐也格外安静，直等到最后对师弟的胡搅蛮缠看不下去了，才现身把他摁了下去。　　夏苒瞧着后面歪了楼要开始打情骂俏的两人，蓦地又觉得那天在食堂里瞧见的乱七八糟好像都是一场错觉。　　　　周六的约会自然要配合夏苒晚睡晚起的惯常作息，等她起床穿衣收拾妥当就已经快要中午了。　　她背着挎包打着阳伞，一步一晃地往约好了和沈同学见面的东门外走。　　　　沈同学原本说要在她这楼下苦苦守候，被她想都没想地婉拒了。　　……怎么可能让他在这楼下呆上那么久？万一遇到了出门的梁博士早到的周师弟，她这瞒了一大圈的同居事实不是就分分钟被撞破了么？　　　　虽然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这也不过是一段单纯绿色无污染的同居经历……　　算了，还是不要暴露为好。毕竟沈同学已经是男朋友这样的角色了。　　男朋友……啧，这个称呼还真是久违了。　　　　再怎么久违的称呼一旦捡回来，就又是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的内容。就跟这个年纪这个状态下的所有小情侣一样，约起会来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　　吃饭，逛街，看电影。　　　　别说是情侣约会，就是祖孙三代的周末全家福基本也都是这一组节目没跑的。　　……现代城市人民的生活就是这么没有创意。　　　　最近的购物广场不知来过多少次，挨家挨户好像都还留着和秦师兄一起进出过的回忆痕迹。　　尽管这些鸡毛蒜皮都已经被清扫过一回，可和不怎么知情的沈同学走在一起，就总有种想绕道而行的窝囊冲动……　　　　说着要先填饱了肚子再闲逛，转来转去好容易找了家新开的店面，竟是一家四川菜。　　“要不就这家？”夏苒一向没能练就一嘴吃辣的好本事，可私想着即便是川菜不也有那么几道不辣的招牌么，于是也就放心大胆地提议尝试。　　　　一路上都言听计从的沈同学自然没什么异议。　　俩人就这样坐在了川菜馆的大堂里。　　　　服务生拿来两份崭新发亮的菜单。　　夏苒苦苦研读了一番，竟然发现这家店里就没有什么不辣的清淡菜可供挑选。一道道鲜亮上色的菜品照片上，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红油辣椒的汪洋大海。　　　　她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沈同学，也是眉头微皱，一脸的内心冲突。好像忽然有了什么新发现：“你也吃不了辣么？”　　沈同学一愣，随即明白了那个“也”字的丰富含义，紧抿的嘴唇如释重负地松了松：“嗯，确实吃不了。”　　　　于是，两人在服务生诧异又无语的目光中默默起身，拐出了这家无辣不欢的川菜馆。　　……那要去哪儿吃呢？　　夏苒领着在口味上出奇相合的沈同学又弯弯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家人人都爱的老字号火锅店。　　　　鲜香诱人的菌汤锅底端上来的时候，几乎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没想到这楼上楼下来回踌躇了一番就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　　　　夏苒抬腕看看表，这个点儿的周师弟他们大概也快吃到最后，接下来的时间他八成又要兄控发作，各种缠着梁博士常回家看看了。　　原本师弟还在群里还缠着梁博士给他做顿各色家常菜齐备的简版家宴，可被梁博士一口回绝了，说又是案例又是作业他只想在周末好好歇歇。　　　　夏苒暗搓搓地揣测，梁博士之所以如此坚持傲娇不松口，大概也是在借美食之诱惑胁迫师弟帮他早日恢复和周教授他们的内部双边关系。　　所以，这一回周末聚餐的主题还是落在了自助火锅身上。　　　　……要是他们三个知道她拐了这么大个弯子最后也不过是一顿没创意的火锅午餐，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远在老屋里的周师弟们还没空做什么感想，仨人正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中午的这一顿火锅餐。　　周师弟从厨房外钻到厨房里，又是支锅又是端菜。　　正往锅里倒汤底的杨师姐随口问了句：“也不知道小苒的约会怎么样了？那个沈忱……”　　　　厨房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接着就是“嘶——”地一声倒抽凉气。　　外头的俩人赶紧冲进厨房瞧，正在削着萝卜皮的梁博士就这么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划了条浅浅的口子。　　　　师弟回屋去找创可贴，手忙脚乱地给他裹上：“怎么这么不小心？”　　梁博士没吭声，难得在这种时候没有出口反驳伤人要害。　　也不知刚才那是怎么了，没来由的一阵心浮气躁意乱心烦。　　听了什么不想听的，还是想了什么不愿想的……一晃神的功夫就成了眼下这不谨慎的样子。　　　　“哥，还是我来吧。”周师弟抢过他哥手里的活计，一把把人推出门去，“你可要好好保重爱护身体，我还等着你忙过了这一阵天天给我下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