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周一，又到了动物们抱着闹钟赖床犯困的时节。　　夏苒的实习工作时间是每周的一二四五，剩下的周三一天，她还有一门没补完学分的选修课要上。　　弄得她像是个半工半读的穷学生……好吧，原本就是个半工半读的穷学生。　　　　不过，这种临毕业了还有一门选修课要补的情况想想也觉得确实奇葩。　　还不都是因为当时忙着追了秦师兄到处跑，抢课的时候被热门的选修课踢出来了也不记得，只没看清分别地往上补学院里的专业课。　　弄到最后专业课的学分大大的有，却在无关痛痒的选修课学分上栽跟头。　　　　而且那门任凭她一个大四师姐好不容易挤进去的选修课还是上午的第一节。　　……总之，从周一到周五是不能睡上一个懒觉的了。　　　　夏苒对着穿衣镜套上一身妥帖合身的小套装，回身瞧着在她起身后成功占领整张床铺并且还在呼呼沉睡的思思姑娘。　　……赚钱讨生活什么的果然很辛苦啊。　　　　她拎了单肩的小挎包，踩了半高的小皮鞋，挤了一路昏昏沉沉的早高峰地铁，抬眼就在写字楼下的电梯间里撞见了师姐杨乐。　　她原本是夏苒大两届的同门师姐，后来自己考了注册会计师的证书，找工作的时候就转行做了财务。　　　　加上她本人手脚麻利干活勤快，这才工作了一年多，就天天被自家经理带在身边大事小事地交代，俨然一副左膀右臂的架势。　　夏苒可是在公司月度的例会上见识过的，她在这家外企的实习销售工作也还是杨师姐给内部推荐来的。　　　　杨乐是那种个头不高长相年轻的女生，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未出校门的学生样，可只要往套装格子间里一放，立马就眉眼凌厉虎虎生风起来了。　　　　这种扳了开关就变身的状态，还真是让一个多月前初入职场才几天的夏苒着实长了见识。　　下班后俩人和周师弟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忍不住伸手去拽杨师姐的面皮，看她是不是被哪个妖魔鬼怪截了去，眼前的这个是个画了皮的赝品。　　　　不过杨师姐倒是说的没错，这就是工作生活两不误的职场生存状态。　　可也确实不是什么一学即成的简易招式……　　　　“早啊。”夏苒熟门熟路地跟杨师姐打招呼。　　杨师姐显然是最早摆脱周一综合征的那一批仁人志士，脚下一双七厘米高跟踩得是虎虎生风。她也朝夏苒元气地微笑：“早。周末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夏苒只觉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面对周一的勇气瞬间就去了大半。　　　　她很想告诉杨师姐关于周末的种种诡谲风云事，可梁博士那轻描淡写的威胁还言犹在耳。　　她忍了忍，还是决定不再就这个敏感话题讨论下去。　　毕竟在一个做事成熟果断的师姐和一个乐于享受生活的师弟面前，她还是不大愿意被人把私生活里的那些挣扎的小细节抖露出来的……　　　　电梯从楼下的地下车库爬了上来，叮地一声停在了跟前，身边等电梯的男男女女们一起涌了过去。　　杨师姐拉着夏苒迈步往里挤。　　　　里面已经站了几位从地下车库升上来的有车阶级。　　夏苒一眼就瞧见了人力部门的赵氏经理也在其中。　　　　她们这一批实习生入职的时候，这位赵经理还统一面试过她们。夏苒对他那一张总是似笑非笑春风满面一点也不见肌肉僵硬的四方脸印象深刻。　　据说他是支持服务部门里最年轻的经理，妥妥的青年才俊。　　　　赵经理显然也瞅见了她们，他朝她们热情地微笑点头道了声早。　　夏苒确定他是因为看到了杨师姐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贵公司的员工一枚……而且今天他那常规的泛美微笑似乎都更热情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逢周一就亢奋的工作狂么？　　夏苒默默在心里给他拜了个五体投地。果然是青年才俊才有的精气神啊……　　　　电梯到了八楼，夏苒们挤出电梯里的层层重围，终于在前台妹子熟悉的招呼声中顺利打卡上班。　　师姐杨乐和赵经理肩并肩拐进了支持部门的工作区去。　　　　夏苒踩着小皮鞋咯噔咯噔地来到销售部她临时专属的小隔间的时候，同一期来实习的妹子姚安早就已经端坐屏幕前，熟练地在打开的EXCEL表上噼里啪啦地汇总着最新的销售数据了。　　　　……怎么周一一大早一个个都这么积极主动要求上进？　　难不成是因为只有她经历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周末么？那可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朝最后排部门经理杜老板的座位上望了望，默默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今天又没来。　　　　身为负责北部一个地区的销售经理，这位老大总是三天两头地出差在外，很少全须全尾地坐在办公室里假扮什么安静的美男子。　　当然，包括手底下这帮被他□□了无数遍的走卒兄弟们，也很少有人否认，这位杜老板确实是个美男子。　　　　只不过，据说，这位杜老板的私生活甚是纷繁复杂。　　就冲着他脸上那副总也褪不掉纨绔色彩的轻抿薄唇之浅笑，有着正常审美趣味且和大众一样以貌取人的夏苒对这传言自然就信了八分。　　　　更何况杜老板的婚姻状况也是个讳莫如深的未解之谜。都三十而立的人了，也不见他指头上拴上个把银圈钻戒，社交软件上也很少暴露自己的私生活。　　同组那么两三个爱八卦的同侪们没少拿这噱头开涮。有时甚至当了杜老板的面问他，是不是昨晚上又去哪里浪里个浪了。　　　　对此，似乎是浪习惯了的杜老板总是报以招牌的纨绔微笑，然后神秘地朝大家摊摊手：“你猜。”　　然后，等待大家的就将是狂风暴雨一般的工作任务。　　见识过不下两回如此场面的夏苒都不禁怀疑，自己要是在这个组里呆久了，是不是也会被□□出这么一身制造困难也要上的抖M气质。　　　　她朝临近的几个格子间望了望，同组的其他几个前辈元老也只来了半数不到。　　她跟大家打了招呼，路过姚安妹子的座位，也跟她问了早。　　妹子苗条到令人发指的窄长小脸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也朝夏苒打了声招呼。　　　　这是个家庭条件优渥却依旧对待工作尤其认真的姑娘。　　自打她平时穿的用的在识货的杨师姐那里被换算成□□裸的人民币符号而让有眼不识泰山的夏苒见了一回世面之后，姚姑娘的形象瞬间就变得奇特了许多。　　　　没错，金钱就是有这种□□裸又不要脸的魔力。　　无钱无粮的时候努力工作是迫不得已，看在旁人眼里多少有点被生活所迫的无奈艰辛。　　　　可到了腰缠万贯粮谷满仓的时候还要努力工作，那就有了各种各样非比寻常的解释了。　　什么追求啦梦想啦人生啦意义啦……各种靠谱的扯淡的由头说辞就都能成为旁人眼里叫人感动的合理解释。　　当然，那些都是吃饱了撑的之后才方便谈的话题。　　　　不过姚姑娘努力工作的理由倒没那么吃饱了撑的矫情。　　据一次不怎么正式的部门聚餐上她自己的透露，大概是因为家里还有个弟弟且父母祖辈都颇重男轻女的缘故，她自己打小就颇有些争强好胜。　　只是无奈脑袋没那么灵透，也就是按部就班地考试升学出国镀金，直到回国寻了这份实习的工作。　　　　她这就是常年来习惯了对弟弟要好的长姐心态，又不是被爹妈指望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重点培养对象，所以一直是表面过着公主的生活，内里却揣着一颗丫鬟的心思。　　用时髦点的话来说，也是个被原生家庭坑害了半辈子的主儿。　　　　夏苒也看得真切，自打实习开始，姚姑娘这想在工作上做出些成绩来的心思就是日日写在脸上的。　　原本就细胳膊细腿的纤长身材，加上那一脸一天到晚都严阵以待的认真表情，弄得同为实习生的夏苒总莫名感觉压力山大。　　　　每个实习生都知道，这三五个月的实习表现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毕业前的那一纸offer是不是能顺利签收。　　至少在夏苒这样没什么上天入地降龙伏虎的大本事又没什么步云登月气吞山河的大志向的寻常女子来说，这样工作充实福利可人的公司确实是毕业后的不错选择。　　　　所以，这实习表现什么的，她也很在意啊。　　所以，尽管被失恋折磨得身心俱疲，她也自觉从来没亏待过这份实习的工作。　　　　趁着慢吞吞的公司电脑还在开机启动中，夏苒暗搓搓地探头朝旁边姚姑娘的电脑屏幕上瞄了两眼。　　　　那是部门每天一早要做的例行报告，根据系统里的销售数据和财务上提供的收付款数据汇总分析的日常表格。　　这种早已成定式的报告表格格式公式什么的都是固定填好的，只需要在固定的地方填上的固定的数据，万能的Excel就能自己运算出所需要的结果。　　　　这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却能了解公司基本数据的工作，一般都是派给新人入门的不二首选。　　眼下这工作是落在夏苒手里的。　　不过，对于求知欲十分之旺盛的姚姑娘来说，或许她是打算用过往的历史数据来练手学习的吧。　　　　夏苒望着姚姑娘认真专注的纤瘦侧影兀自感叹，冷不防耳朵边上被人嘎嘣脆地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响指。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属于危险警戒范围内的熟悉声音，夏苒回头，就瞧见了杜老板那张总是挂着纨绔微笑的帅气脸。　　　　“没想什么。”受了惊吓的夏苒连忙乖巧地连连摇头。　　偶然不在状态地神游天外，被偶然才在办公室出现的杜老板当场抓包，这种小概率事件真是……防不胜防啊。　　　　杜老板顺着她的目光也朝旁边的姚姑娘看了一眼。姚姑娘也闻声朝这边望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问了早。　　　　不知怎的，夏苒总感觉杜老板跟姚姑娘之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奇特气场，那是一种闲杂人等皆请退散的神秘力量。　　尽管杨师姐劝诫过她，工作以外的八卦不要随便琢磨。可她还是在俩人同时出现的时候感受到脑洞的蠢蠢欲动。　　……好吧，那说不定只是有钱人之间相互碰撞产生的金钱相吸的自然力量。　　　　杜老板拉家常似的开口，询问两人的工作感觉如何，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是不是已经适应了公司的环境……一派贴心照拂新人的爱心领导作风。　　姚姑娘回答得乖顺又认真，简单几个字也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在舌头尖上打了好几个转以后才肯放出来似的。　　弄得夏苒也不敢掉以轻心如临大敌，强迫自己转动起刚从周末泥潭中挣扎出来的僵硬脑子勉力对答。　　　　杜老板好像对俩人的回答还挺满意，只嗯嗯地点了头，交代了一句“那就开始干活吧”，就迤迤然地回身朝自己的座位上走过去。　　……　　　　不知为何，夏苒蓦地想起了梁博士。　　好像自打上周末他的意料出现开始，她的生活里就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惊吓。　　……她一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翻错了哪篇黄历，才招来了这么个冤家。　　　　像是一大早带来的惊吓还不够分量似的，刚转身离开的杜老板去而复返：“对了，中午你们俩要是有空，跟我一起吃个饭。”　　然后在夏苒余惊未消地转回电脑前之时，姚姑娘的聊天对话框就跟着弹了出来。　　　　特意调成的深蓝加粗字体惊悚地提示了一条夏苒尚不知晓的小道消息：听说咱们这一届实习生留下的概率可能会比去年低一半。　　夏苒：？！不会吧？　　　　……说好的友好和谐互惠互利的雇佣关系呢？　　她可不想临到毕业了还要再重新寻寻觅觅另一个去处。杨师姐说的那些吃穿不愁轻松被留的前尘往事果然都已成空了。　　她按下回车键发送，转头朝姚姑娘做了个生活如此不易的辛酸表情。　　　　姚姑娘也神色无奈地冲她点点头，紧抿的唇线显得有些在意的紧张。　　夏苒忽然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关于工作，关于生活，也关于中午那顿可疑的鸿门宴。　　　　她问姚姑娘：……难不成杜老板已经开始明察暗访了？　　姚姑娘神情严肃地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了半天，才又发了消息过来：很有可能。所以就提醒你一下，中午吃饭的时候注意着点。　　　　夏苒顿时对姚姑娘这种对待革命同侪知无不言的无产阶级博大胸怀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她微笑脸道了谢。关掉对话框的瞬间，她忽然想到，姚姑娘这消息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偷偷回头瞅一眼正跟手下们调笑闲扯的杜老板，自是一派寻常举止。　　　　……哎，算了，这种无聊的细节就不要追究了。　　夏苒默默地想，还是先琢磨着中午怎么给老板留个好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