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埃里希挤在我的小单人床上,我枕在他臂弯里打着哈欠。 “你这次会在柏林待多久?”我问他。 “十二月答应了奶奶要去德累斯顿过圣诞节,抱歉不能陪你。除此之外,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军队方面的调动。”他把我往揽了一揽,让我的头靠在他胸膛上,我顺势伸手搂住他的腰。 “波兰、捷克和奥地利那边的失地都已经收复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仗要打。”,他想了想又说到:“最多过一两年再从法国那里把阿尔萨斯-洛林夺回来。嘉宁,你看,我们的国家就要胜利了。” “你的国家。”我淡淡的陈述,没有多余的情感表达。兴许就是靠着几千万像埃里希这样的人,德国当时差一点把那场毫无希望的战争打赢了。1938年的奥地利,1939年的苏台德和波兰…当所有迹象都表明一个人的强烈愿望会被实现的时候,你要怎么去告诉他:“不,这一定不会成真的,德国不会胜利的。” 不,你没法儿告诉他。 我甚至没法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告诉他,他对短暂和平的那点憧憬也是错的。原谅我的自私,请允许我把这个令你失望的责任推卸给时间。 仿佛急于证明他的想法天真到离谱,圣诞节几乎刚一过完,埃里希的连队就被派到德国东北部驻守。短暂的告别过后,我又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看着地图上北下南地比划了一阵。 比起普通的德国人,我只比他们多知道两点:德国会在明年的某一天进攻法国。用一种比较出其不意的方式。再无其他了。 对于埃里希,对他念叨了一千遍打仗时候要惜命之后我早已经担心到无心可担。 难以抑制的叹了口气。 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这段关系的下一步要怎样走下去,有时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逆水行舟铤而走险。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他就这样离开别再回来了,这样我就可以放弃选择和风险,继续过我自己的生活。其实即便是生活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我总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是不会一辈子都留在这里的。即便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希望看起来一年比一年渺茫。 但再细想,不论起初我愿不愿意,埃里希早就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我更不可能接受的,就是那样一个男孩会以一具冰冷尸体的形式永远的留在某个战场上。 我没有试过联系他。没有信件,也没有电话。他离开一会儿也好,一段感情发展得太快,总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退缩。 接着,五月,德军越过阿登山区进攻法国。同时柏林迎来了第一场不大不小的空袭。 我扶着唐阿姨不紧不慢的从中餐厅后院的防空洞里走出来。不幸中的万幸,即使对历史一无所知,近乎神经质的强迫身边的人在家里建防空洞还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跟着唐叔叔四下扫了一眼,还好,就只是餐厅前门被震碎了一扇玻璃。 我看着一地的玻璃碎末,思绪一下子给拽到了水晶之夜。埃里希把我挡在身后,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渡到我冰凉的指尖。我攥了攥五指,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想他。 下午五六点钟,中餐厅里人声鼎沸,点菜上菜忙得人焦头烂额。战争当下,国内的物资已经开始紧缺,索性中餐不挑,有什么食材就能做什么菜,福运的生意时好时坏,苟延残喘的做了下去。 “…没错,他们想搬到这里。你这里有消息的话可以告诉我。房子大小无所谓,他们只想先赶快住过来…”我上菜的时候听到一位客人这样跟另外一位说到。 “这位先生,非常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但请问是有人想再柏林买房子吗?”我尽量礼貌的打断他。 办事员打扮的德国男人看了我眼,说到:“没错。” “我这里有一套公寓先要出售,您有没有兴趣详谈?” 上次柏林空袭过后爸妈的杂货店给炸坍了半边,差点伤到性命。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我忍不住开始早做打算。卖掉房子是第一步,换来的钱可以把爸妈安顿到乡下,然后我也好快些搬出柏林。 办事员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问到:“请问,是什么样的房子?” “柏林音乐厅反方向,步行二十分钟,七层公寓楼的第四层,一室一厅,带厨房和阳台。”我流利的说到。 另一位客人忍不住问到:“听上去还不错,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会现在转手?” 现在的柏林大有要变成未来欧洲中心的趋势,几次空袭也挡不住人们想要搬来的热情。这个时候把将来八成要被炸成碎片的房子转给别人固然有些不厚道,可即使说出来又能拦得住谁? “在同一个地方住的太久了。”我简短地说到。 办事员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给我:“这是我的办公室地址和联系方式,不过如果主顾有兴趣的话我会主动联系你。” “我全职在这家餐厅工作。请慢用。”我收好名片,回到了帐台后面。 “叮铃铃。” 我接起今天第无数个订餐电话,熟练的问到:“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鸡汤。”对面答。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不外送。等等—埃里希?”我犹豫着问。 电话那边传来经久不息的哈哈大笑。 他笑完以后说到:“是我。嘉宁,我要从法国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些激动,好像跟过去的几个月里对他不闻不问的尚嘉宁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明天下午!” “怎么这次提前说了,以前不都是惊喜?”我故意用带挖苦的语气说到。 “想给你带个礼物,问问你想要什么。”他说。 我这种人,最怕别人让我挑礼物。碰上这种时候,往往平时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想不起来。我抬头扫了一圈四周找了找灵感,然后说到:“你想吃番茄炒蛋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说:“可以试试。” “那你带几个新鲜番茄回来吧。”毕竟这个东西在德国连黑市里都见不着了。 “就这些?”埃里希不可思议地问。 唐叔叔在里面大吼着喊我去上菜。 “就这些。埃里希,你占着餐厅的订餐热线呢!快点挂了去买番茄吧!明天见!”我飞快的放下电话,急急忙忙跑回后厨去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