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鸡蛋再不吃就要凉了吧? 我这么一想,猛地惊醒过来,身上盖着昨天拿给埃里希的毯子。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出奇的明媚。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抓抓有点毛糙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穿好拖鞋。 “埃里希?”我朝客厅里喊。 没人回答。 等我走进客厅的时候老头椅边上放的行军包已经不见了,再去看门口的靴子也没有了。我坐回老头椅上轻轻叹出一口气。他什么时候走的? 忽然余光瞥到摊开的笔记本上有几行醒目的红字,绝对不是我自己写上去的。我吓得坐直起来,本子不像是被人乱动过的样子,还放在跟昨晚一样的位置,只是被翻了一张空白页,写了些字。 “嘉宁,抱歉昨晚在你这里睡着了,还霸占了你的毯子。还有希望你不介意我醒来之后把你放到了床上。真可惜没能跟你告别,我得去赶九点钟的火车,答应了奶奶一回来就去德累斯顿看望她,她还在等着我呢。桌子上的鸡蛋是给我做的吧?我把它吃了,还擅自偷了你的一点面包,希望你别介意。 我很快就回柏林。 埃里希。” 字写的不太好看,不过还算端正。我想到他费劲用打着石膏的左手按住本子然后俯下身来用右手写字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后纸上还写着一串数字,备注:奶奶家的电话。 看了看表,时针指到十点钟。这个时候就算是飞奔去火车站也来不及告别了。 我走到餐厅收走桌上的空盘子,顺便看了看案板的面包,摇了摇头。只被切走了手指那么宽的一点点,怎么可能吃得饱。 埃里希乍一回来,又突然离开,他的缺席让人忽然觉得做什么都索然无味。我在屋里晃荡了一整天,看书翻不过三页,浇花又忍不住不往楼下街上看。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再为等他而打发时间。不同于曾经那种不知尽头的等,如果知道归期,时间就好像过得很慢,却又过得很快。 晚一点的时候我在家里吃完了饭,特意跑去附近一家华人开的小卖部打了个电话。 听筒响了两下以后对面很快接通了。 “你好。我是佩内洛普.哈夫纳。”接电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语调温和缓慢。 “您好,请问您是埃里希的奶奶吗?”我心跳没道理的快了起来。 “是的,等一下...你是尚小姐吧?”哈夫纳奶奶用了然的语调说到。 “您知道我?”我有些惊讶。 “埃里希到德累斯顿以后的第一件是就是嘱咐我准备接你打来的电话。说你不在店里,他不知道要往哪里打,就给你留了我的号码。”她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我也忍不住笑了两声,说到:“他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当然,我这就去叫他下来。”那边传来电话被放下的声音,哈夫纳奶奶在远处喊埃里希下楼。紧接着就有人“噔、噔、噔”的跑过来,一把拿起电话,兴奋地嚷到:“嘉宁!” 整个世界好像都因为他的生气而变得嘈杂活泼了起来。 “埃里希。”我语气轻快地答应。 “就知道你一定会打过来。”他乐呵呵的说。 “你害得我跑了两条街,就为了打一个电话。”我故意抱怨,但语气里听不出丝毫不快。 “抱歉,我知道你周末不在餐厅,不知道该打哪个电话给你。”他诚恳道歉,语气里却全是笑意。沉默了一瞬,他又说:“我可做不到好几天都不跟你通电话…” 我的心跳又快了一点,一句“我也是”到了嘴边,却不敢吐出来,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了一想,说:“下周四。” “还好,赶得上我生日。”我笑着说。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他语调一变。 “下周四。” “什么?”他难以置信的说到,“嘉宁,我们生日是同一天!” 我也惊讶到无以复加,结巴着问到:“为什么不和你奶奶一起过生日?” “铁路运输那边有调动,明天如果不乘车回柏林,下一班往返柏林和德累斯顿的车要等到一个多星期以后了。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他油嘴滑舌的话越说越顺溜。 我假装没有听出他最后一句的言外之意,直接问:“那么你周四什么时候到柏林?” “火车下午五点二十五进站。”他说。 “下车以后直接来我家,我就不去车站接你了。”我一锤定音。 “是,长官!”他在电话另一头哈哈大笑。 我手里把玩着螺旋状的电话线,踌躇了一下,小声问到:“路上顺利吗?” “挺好的,火车很准时,中间没停。”他也把声音放缓了一些。 我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其实看不见,于是补了一句:“那就好。” “奶奶晚饭做了火腿和粗粮面包,还有奶油汤。你吃过晚饭了吗?”他问。 “吃过了,随便做了点。” 他就这样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两句。忘记了后来是我没有话可回,还是他没有问题可问,我们两个突然都不说话了。 心照不宣的沉默。我低头继续玩着电话线,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埃里希那边也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嘉宁,我想你了。” 我脸上忽然一阵滚烫,不用看也知道飞上了两片绯红。 “我也想你了。”我飞快地,更轻声的说。 他又笑了两下。 我看了看窗外,太阳西沉,刚好触到了地平线。马路尽头亮起了一盏街灯,然后一盏又一盏,亮到了街的另一头。 “Gute Nacht, Erich.” “Gute Nacht.” 他让我先撂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