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中午饭点的一波,我和唐叔叔唐阿姨坐在空荡荡的餐厅大堂里休息。上次被冲锋队砸坏的玻璃已经全都换上了新的,顺便趁这机会把用旧了的桌子椅子也淘汰掉了。 “叮铃铃…”帐台后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我按住要站起来的唐阿姨:“我去吧,估计是下午点餐的。” “中午好,福运中餐厅…”没等说完对面就出声打断我。 “嘉宁!嘉宁是你吗!”埃里希的声音简直像是从电话线里发射出来的。 我把听筒拿开了一点点,说:“当然是我。” “我下下周去看你!假期今天早上刚批下来!” 埃里希语气里一如既往的兴奋难掩。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时每刻都这么精神抖擞的?我用肩膀夹着电话,把帐台上的日历拿过来翻了一翻。今天八月十二号,下下周就到八月底了。 “你确定假批下来了?”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二战中的第一场战役,因为日期特殊,我刚好记得。九月一日,波兰闪击战。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机动部队动员的时候,柏林离德波边境那么近,这个节骨眼上首都驻军怎么可能休假? “你也不敢相信是吧!我确定,批了十天。”埃里希那边依然十分激动,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忧虑什么。 “那好啊,你来吧,我等你。”我说。 “后面有别的连队在排队打电话,我先挂了。”埃里希说。 “好,再见。”我刚要放下电话,又听到听筒里传来声音。 “下下周!别忘了!”埃里希在那边吼。 我没憋住笑了出来,无可奈何的说:“不会的,赶紧挂了吧。” 放下电话,唐叔叔看着我问:“上次的那个德国小伙子?” 我点点头。 唐叔叔先抽了口烟,慢慢吐出来,才开口道:“当兵去了是吧?” “对,柏林驻军,炮兵连。”我说。 唐叔叔点点头:“告诉你爸妈了吗?” “什么?我和他吗?还没到那一步呢。”我开着玩笑,有点不好意思聊这件事情。 唐叔叔却突然坐直起来,面色严肃的跟我说:“迟早要开战,找德国兵,不妥。该早跟你爸妈商量。” 我先是大惊失色,以为自己那天说漏嘴告诉了唐叔叔要打仗的事情。转念一想德国最近两年漫天贴的都是征兵海报,光现役军人就几百万,傻子都知道是要打了。 “你这丫头,以前当你肯定要跟张钺成一对的,后来听说他是国内军阀长子,那八成亲事也是要看家里安排。这里华人不多,其他人我知道你看不上,可找德国人,我看还是是非太多了。”唐阿姨低头做着针线活,轻声附和。 唐叔叔看了唐阿姨一眼,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你听叔叔一句劝。国外的这个年轻人,比华人的思想开放,脑子没有那么多所谓从一而终的想法。他们有那个什么种族法案的。他现在再喜欢你,以后政府不让结婚,他没办法的。” “知道了叔叔,我心里有数,会跟爸妈说的。”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在嘀咕不知道埃里希有没有我的思想开放,看到时候是谁先始乱终弃谁嘞。 一个多星期飞一样就过去,我在家里屯了些吃的,算着天数等埃里希回来。日子过的平静,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他放假的前一天,我整魂不守舍的在餐厅里给人家点菜,唐叔叔突然从帐台后面探出头来让我完事儿了去接个电话,“是埃里希”,他说。 我去后厨忙不羁的把点菜单子拍到学徒胸前,飞奔回帐台一把拿起搁在电话主机旁边的听筒。 “嘉宁,”埃里希的声音有些焦急。 “怎么了?”我问 “休假取消了,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是军事机密…额,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反正是上面的命令。别生气好吗,我也是两分钟前才知道…”他越说越小声。 “我知道了。我没生气。”我语气毫无波动的回答。 大概我过于平静的反应让埃里希有些害怕,他沉默了一下,带着小心问我:“真的没生气?” “没有。”我拿着电话面无表情的说。 有什么好生气的,大后天都闪击战了,还放哪门子的假?之前批假期是不是战术上的掩人耳目都不好说。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电话那边这才松了一口气。埃里希如释重负,又急忙说:“后面又有人来排队了,不能多说了…” 我打断他:“我等你回来。” 埃里希那边好像愣了一下。听筒里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催他快点的声音。他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谢谢”,匆匆忙忙挂掉了电话。 我这边放下电话,也感到如释重负,好像现在这样颇为凝重的气氛,才是1939年八月该有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唐叔叔大概看出我面色不善。 “埃里希假期取消了。”我说。 顿了顿,我又补充到:“要开战了。” 8月31日晚上,我守着从爸妈店里借来的收音机拨了一晚上的电台,勉强听出有一段波兰语,见证了所谓“波兰士兵”对德国的辱骂。(注解1) 一夜辗转难眠,睁着眼睛挨到天亮。 早上六点,报童们纷纷出门,大街小巷打了兴奋剂一样乱窜。手里白纸黑字的纸卷,铺天盖地都是同一个词。 Kri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