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答：“是。”

“既然还有百里，就算调集卫所之兵来，也赶不上赤胡的速度。发我手令下去，令各京畿卫所勿妄动，着令京畿各县城、村落固守自保，彼此遥应扶持。再调东部三州兵马各二万人前来，至京畿东陉处再听后令。”

慕峤命令一下，众官员窸窸窣窣，自然非常不满。慕峤眼神一锐，看向兵部侍郎及众官：“诸君莫慌，我来自草原，当过赤胡头领，赤胡如何行事，我比诸君更为明白。京畿卫所无须征调，京师及附近县城各自巩固防卫，便会让京畿之地变成蒺藜之地，赤胡每走一步都得提防。征调东三州兵马来京，作为奥援，足以应对京师之危。至于正面赤胡，我亦别有计较。”

然后取了纸笔来，手书一封，交给传送军情的斥候兵：“原路返回，务必交此信到赤胡汗王手中！”

斥候兵领命而去。兵部众官见慕峤胸有成竹，想到他跟赤胡的渊源，便不复多言，对慕峤的命令赶紧照办。

众人散去，慕峤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看着面前桌上的沙盘，京畿东西南三面都有关隘，要防守起来会简单得多。唯独北面门户大开。本有大河作为天堑，可惜去年以来便雨水稀少，河水不深，对于赤胡来说，那可真是“利涉大川”了。

他揉揉太阳穴。这几天神经紧绷，昨晚平乱更是耗竭心力。现在又有塔布勒为患，真是叫人疲惫不堪。案头的各种军务堆积如山。慕峤不顾辛苦，一本本拿过来翻看。这些军情要务，有关各地设施、兵马、粮草，以及山川形势、自然灾害之类，应有尽有，全需示下。慕峤看得仔细，批阅得亦很仔细。如是一番下来，又费了不少心力。

慕峤看了良久，这时候，旁边忽然递过来一碗沁香的姜茶。

慕峤的眼睛亮了亮，一抬头，是十月。

“喝口茶吧，一晚上都没喝水了。昨晚闹得厉害，各处的厨房都遭了灾，连一套完整的餐具都凑不齐了。吃的东西还得等着，我只弄了这碗姜茶，你先将就。”

慕峤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大口。

姜茶有一种浓郁的香味，非但解渴，而且解人疲乏。慕峤两三口饮完这杯茶，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神又落到了沙盘上。

“为什么不把卫所的军队都移到京师来呢？”十月问，“这些当官的都害怕，你不会察觉不出来。”

“不错，他们害怕，但是老百姓也会害怕。他们是人，京畿的各县城百姓也是人。他们当官是为了什么？谁不说自己勤政爱民？好，现在要他们真爱百姓了，一个个却缩了脑袋。”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他们今日在清平殿外堵了你，也许将来他们仍然会在那里堵你。”

慕峤知道十月的意思。皇帝不是随便做做的。天命是天命，但皇帝终究要在人间做。权力到底还是所有人认可的才作数。如果臣子那么好打发，那么现在的皇上也不用铺陈这么多年，发动这个斗那个，又发动那个斗这个。将来的慕峤也要面对类似的局面。

十月在提醒他这点：要把位子坐稳，这些大臣的支持非常重要。

慕峤何尝不知。

“我知道，但我就是下不了这么个命令。我记得跟你说过，当年在胡部的时候，作为头人，我得照顾好我的部族。即便在大雪纷飞的冬夜，我也要出去给他们寻找丢失的牛马。现在我当了中原的太子，并且为委任给监国的重任，那么全天下的百姓就成了我现在的部族，而当前的局面，无非又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见他如此爱民，十月内心不禁深为感动。胡人虽然在财富上落后，却也有其明显的长处。这点十月在赤胡坊市呆了这么些时日，自然有所知道。慕峤在赤胡之中，又是个合格的领导者。赤胡的领导，不是坐上去鱼肉百姓的。他们的权力来自于部族的信任。

其实中原的朝廷也是这么个逻辑。只是许多官员已经将这点遗忘。何况大难当前，人人都是自保为上。

慕峤的主意虽然暂时得到推行，但想也想得出来，那些领命而去的官员们背地里会如何谈论慕峤。

十月为他感到担心，但是她又能如何？她的身份仍旧低微，这等军国大事，本就不是一个女人所应该置喙的。

慕峤见她一时没有动静。抬起头来，笑着问她：“在想什么呢？你来看看这沙盘，能不能帮我想想有什么破敌良策没有？”

“我？”十月摇摇头，笑：“我一介女流，可不能参与这些。要是给外面那些当官的知道，又要说你听信女流，没有人君之望了。”

“呵，怎么可能！你一女流如何了？历朝历代，都不乏女中英杰。只是女人做皇帝的太少罢了。可其实呢，不做皇帝，当皇后、皇太后的，主持朝政，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大有人在……”

慕峤说得兴致勃勃。可见他当年即便人在草原，但对于中原的种种学问却一直留心。只是他没注意，他说的都是皇后、皇太后之类，而他将来又是要当中原皇帝的，这就不免让十月有些害羞。

毕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啊，谁说你不能参与政事啊，对不对，我看你比那些——”

慕峤话音戛然而止。

一直说到此处，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看着十月那羞红的脸蛋，他也是尴尬。不过尴尬之外，却还有几分窃喜。

毕竟，十月是害羞，而不是生气。

慕峤心念一动，就想趁着身边没什么人，对十月表白心迹。其实当初厄于丞相府中，两人情愫已明，只是现在经历了数番劫难，又要迎来另一场大劫。将来状况还不知是好是坏，倘若现在不吐真情，就怕没有机会……

可惜天不作美，慕峤嘴唇微动，正要开口时，结果外面又喊了起来：“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