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正值皓月当空,星罗棋布。
本因是万籁俱寂的夏夜里,那皇宫中的鸣玉园却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今日是大司马赫连卿得胜回朝的日子,皇帝特地在鸣玉园中大摆宴席,宴请各位王公重臣为大司马庆贺。
喧哗欢饮之声自席间绵延不绝,众宾皆沉浸在舞姬乐伶带来的欢愉中,丝毫未曾注意,就在宴席周围的树林里,有两位女子藏于树干后,暗暗观察着宴席最前列的那位男子。
那男子面容俊朗,坐姿挺拔。虽观样貌不过弱冠出头,然眉眼间的杀伐之气却格外浓重,稍显些许与他年岁不符的压迫感来。
他正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当朝大司马赫连卿。
温若言着一身丹色的烟纱散花裙,静静立于漆黑树林中,悄然眺望着那位年轻的将军,一双细长的罥烟眉紧紧蹙起。
身旁的闺中密友苏遇宁啧啧两声,摇着头发出感叹:“你瞧瞧这场面,我还未曾见过你的皇帝舅舅,为谁专门摆过宴席呢。”
“那又如何?”她鼻间轻哼一声,微扬下颌,眸底尽是傲慢,“说到底,不过一介臣子而已。”
似乎早已习惯她的目中无人,苏遇宁不予理会,将身子往前又探了些,对着那男子的样貌仔细瞧了一瞧。
“哟,我自小长在这京城,竟不知赫连大将军的样貌如此非凡。”说着,她侧头对温若言微挑眉梢,翘起的唇角泛上戏谑,“看来你这婚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嘛。若是日日对着这样一张脸,很难不叫人心神愉悦呀。”
被好友这样一番调侃,温若言那张白皙莹洁的脸颊上,瞬间盈上两团浅显红晕,接着又一路迅速占领上她的耳根。
她本就反感这门婚事,现下更是又羞又恼,那双澄澈明亮的杏眼似乎天生藏不住心思,怫然不悦地狠瞪了苏遇宁一眼。
“你莫不是得了眼疾!”她便朝那人伸手一指,不甘心地道:“你瞧瞧他那一脸凶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欠了他钱财呢!”
话音刚落,苏遇宁还未回答,便听宴席那边顿时传来一声有力的高喝:“谁?!谁在那儿?!”
二人陡然浑身一震,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温若言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声量不自觉便扬了些许,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声高喝之人,便是站在赫连卿身后的副将,听力极好。
礼乐因着这声高喝戛然而止,众人循声齐齐望去,周围的侍卫也均是手握剑柄,蓄势待发。
“谁在那儿!?还不快给朕滚出来!”皇帝宏声斥道。
这下全然暴露,任她们再不想出去,也得硬着头皮出去了。
于是温若言给苏遇宁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待在这里找机会回去,自己则承担所有罪责,缓慢地走了出去。
毕竟,那位穿着明黄龙袍的九五至尊是他的亲舅舅,最多不过教育她两句,因此还是自己出去最为妥当。
她低垂着头来到宴席中央,跪下叩首行了个大礼,“小女温若言,参见陛下。”
“言儿?”
“言儿?”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她的皇帝舅舅,另一道,则来自她左侧方的父亲,长平侯。
这场宴席宴请的都是男子,见女儿擅自出现在这里,又是当着这么多王公重臣的面被当场抓住,长平侯的难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压着情绪沉声斥道:“言儿!你怎能这般不知礼数?你可知私闯皇家宴席是重罪?难道你学的那些规矩礼仪,都给忘了吗?”
温若言紧咬着下唇垂头不语,听见父亲的呵斥,鼻间更是顿时一阵酸涩,眼眶泛起微红来。
她实在是委屈得紧,原本今日她是不想来的,可苏遇宁非要看看她那未婚夫君长什么模样,自己拗不过她,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再说了,若不是皇帝舅舅擅自做主,给她赐了这门婚事,还不接受她和母亲的劝说,铁了心要让两家联姻,那还会发生今日之事吗?
父亲也真是的,明知道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却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于她。
温若言越想越委屈,扁着一张樱唇蓄起泪来,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眶里晃动,眼见着马上便要落下来,身后却适时响起一道低沉粗粝的声音。
“长平侯息怒。”
赫连卿从宴桌前起身,行至中央,朝皇帝和长平侯分别躬身作揖,“郡主年岁尚小,不过是贪玩了些,且能理解。”
说罢,他转身环视一圈,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场一众大臣,高扬着声音道:“想必,在座各位...也都能理解吧?”
“......”众宾面面相觑,不过须臾,便齐齐讪笑着附和道:“理解理解,当然理解...”
废话,大司马都发话了,能不理解吗?
人人具知,在场无论哪位王公大臣,皆无一人可与赫连家相比。且不说赫连二字在历代皇帝心中的地位,单说那令敌国闻风丧胆的赫连铁骑,便是他们家一手培养而出。
闻此答复,赫连卿又转身看向长平侯,神色平和了些许,“侯爷,既然诸位皆是理解,还请侯爷莫怪郡主了。”
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平淡无波,并不能从他求情的行为里,看出什么情绪来。
长平侯微眯着眸子,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未来的女婿。他年轻时也曾血战沙场,因此一直对赫连家颇有好感。
如今他又站出来为自家女儿求情,倒也深得他的心意。
想罢,他微微点头,又冲温若言招了招手,“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自方才赫连卿出声时,她便已将泪水憋了回去,现下极不情愿地走到父亲身后,抬眸朝那赫连卿望去,眼神十分怫郁愤懑。
紧紧盯着他转身回位的背影不放,似乎要将那人的身躯,生生灼出个洞来才肯罢休。
她可不像那些个王公大臣,惧怕赫连家的权势。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的母亲是当今陛下的亲皇姐,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而自己更是舅舅亲封的永乐郡主。
如此天之骄女,哪是一个区区臣子能比得上的?
也正因此,她才对这门婚事极其不满。赫连卿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只会舞刀弄枪,胸无点墨的粗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