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带着轻飘飘的枯叶落在地上,巷口跑过来一群刚放了学的小孩,嬉笑着推搡,幼稚嘹亮的嗓音从巷子这头传到那头,片刻后便听见不知从哪扇门那扇窗传来的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程肆把人拉起就立刻松了手,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才又重新伸进口袋。
“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程肆问了句。
言柚转过身,想和他面对面,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她转身之时程肆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隔开好远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言柚有种直觉,程肆好像,很避讳与人触碰。
为什么跟着他?
言柚也在这一刻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为什么?
说到底,她也只是在十年之前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与他同坐了半宿,显然,这一面或许只单方面的保留在其中一人的记忆深处。仓促又短暂,说是萍水相逢再贴切不过,
更何况,她那时候才七岁,一个哭哭啼啼的丫头片子。他们也不曾有什么交谈。
言柚斟酌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面庞,半晌说:“我以前,见过你一次。”
这话说完,她就被什么东西从身后撞了下腰。
言雨轩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背着书包,看见言柚与她对面的男人,眼珠子滴溜溜转圈,嚷嚷道:“你干嘛呢!”
一开口就跟个唢呐似的,黑不溜秋的眼睛在程肆身上转了又转。言柚赶紧捂住他的嘴,怕他胡说些乱七八糟的。
言雨轩不满地挣扎,劲不小。街坊四邻都是认识的,被他这么一嚷还不知道要被谁看见又告诉郑蓉丽。言柚心底叹气,今天算是彻底被打断了。
她刚想和程肆道别,说下次再见,一抬头却发现那人已经走掉,只留下个背影给她。拐过弯,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言雨轩扯着她校服外套的兜在里面掏,言柚都没有及时制止。所以这还真被他搜罗出十来块钱,还有一块放学时闻小缘塞给她的一块德芙。
言雨轩二话没说就拆开包装咬了半块巧克力,言柚面无表情地看他,掰开他紧攥着钱的手,想把那钱拿了回去。
言雨轩顿时嚎叫着哭起来:“妈!妈!言柚打我!”
“把我的钱还我。”言柚一字一顿地说。
“不给!我没拿你的钱,这是我的!”言雨轩叫喊着握拳一下打在言柚身上。
言柚忍着疼,也不管,硬生生掰开他的手把那十来块钱拿了回去。
“我要告诉妈!你打我,你打我!”言雨轩说着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大张的嘴里全是没咽下去的和糊在牙上的巧克力。
言柚嫌弃地别开眼,偏偏此时,远处传来声音。
“蓉丽,我怎听着前面那像你家轩轩的声音。”
言柚抬头,正前方路上走来的两人,正是一同下班骑着电动车回来的张桂美和郑蓉丽。
言雨轩也回头看见了他妈,登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妈!妈!言柚打我,她还把我推到地上!”
郑蓉丽已经到了近前,下了车就接住朝她扑过去的言雨轩。瞧见儿子的眼泪和身上倒地后蹭到的脏污,眉头一皱,朝言柚射过来的目光像刀子。她两步上前来就往言柚后背落下一拳,紧接着又是两下,一下比一下动作重。
动手之前一个字也没问,言柚连澄清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忍着疼,清澈的眼里此时只有委屈。
但这一份委屈,郑蓉丽看不见。
郑蓉丽对言柚动完手,便回头半蹲下身给言雨轩擦眼泪,温言安慰:“没事没事,妈给你打回去了,给你报仇了啊。”
言雨轩还真收了哭腔,郑蓉丽又接着一声声哄着。
声音温柔得仿佛和刚才在言柚身上落下几拳的不是同一个人。
言柚自始至终站在那里,后背的痛感持续良久。
她沉默着,不代表她不疼。
还是这种完全不问是非的打法。
但也的确是郑蓉丽的风格。
她的对错向来以言雨轩为标杆。
所以即便委屈也都只能受着。
一旁的张桂美开口:“哎呦,亲姐弟有啥子事情要打要闹的嘛,柚柚,你和张婶说,你为啥打轩轩?”
言柚目光淡淡地落在地上,闻言只是轻声问:“你亲眼看见我打他了吗?”
张桂美一噎,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
放学下班的人越来越多,巷子里也变得人来人往。郑蓉丽暗含警告地看了眼言柚,厉声说:“你还顶嘴,没打轩轩能哭成这样?”
言柚习惯了她的母亲一如既往的偏袒,也习惯了自己的辩驳毫无用处,但她还是说:“我没有打他。”
他打了我,你也打了我。
郑蓉丽好面子,最不想在邻里之间丢人。她骑上车,言雨轩紧搂着靠山似的搂着她妈。郑蓉丽扭一把电动车把手,离开前只给言柚留下一句:“给我回家。”
言柚望着一车两人离开,好久才迈开步子往她那个家的方向走去。
张桂美还没离开,她平日里见惯了言柚乖巧的模样,刚那一句反问难免愣住。
巷子里谁人不说一句郑蓉丽家那二女儿听话乖巧,学习成绩又好,幸好当年没真的丢了,被她二叔抱走养到了七岁还能送回来。
这不是白捡一个“招商银行”么。
众人四散入家门,程肆才抬头看向七里巷最深处那幢小楼五层。
他刚才的确已经抬脚离开,都拐入另一条路了,哭闹的声音闯入耳中。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懒得花时间在无谓的人身上,却莫名地停下了脚步。
重新回到那条巷道上,看见的便是一个女人当街动手打自己女儿的画面。
路过的和在旁边看着的人见怪不怪,也没有人上前为那女孩说一句话。她动没动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的那个哭了。
女孩离开的背影像一根伶仃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