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过十一点。
窗外雨还在下。
工装男人见自己占了上风,眼珠子转了转:“还有别的事没有,既然都聊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一道声音打破平静:“雨连着下了两天。”
众人闻声看去,看到池青边说话边从沙发里坐起来,由于头顶就是白炽灯,他抬手半遮住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出门买完东西,鞋上却一点淤泥都没沾。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找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
他刚才其实没怎么睡着,办公室太吵,半梦半醒间把这起邻里纠纷详情听得差不多了。
工装男人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脚。
他根本没出门。
所有人脑海里惊雷般地齐齐蹦出这句话。
季鸣锐怔了怔,道:“没出门,这么说东西就在他家。”
池青起身,看起来还像是没睡醒,半眯着眼,给人一种等得不耐烦的感觉。
他伸手隔空指指证物袋:“我能看看吗。”
所有人立即注意到他手上的黑色手套——手机是触屏手机,由于要滑动翻查,池青拿起手机之前慢条斯理地脱掉了右手手套,露出一只似乎常年不见阳光,可以称得上是惨白的手。指节纤长,肤色白得似乎能看见蛰伏在底下的淡青色血管。
那只手拿手机的时间不超过十秒,很快便将手机放下。
引人注意的不光是那只手,除了季鸣锐常年对着池青那张脸已经见怪不怪以外,其他人很难消化这张脸带来的视觉冲击力。
离池青很近的女警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直愣愣盯着人看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但略显颓废的脸,可能是因为额前的头发过长,也可能是他的肤色实在太白了,但他的唇却红得像沾过血。男人五官虽漂亮,只是神情厌厌的,身上有种靡艳的颓气。
池青似乎是很习惯这种注视,只扔下一句:“与其问他把东西藏哪儿了,不如把他儿子叫来问问。”
季鸣锐懵了:儿子?
怎么扯上儿子了。
这又关儿子什么事?
等等,他怎么知道他有个儿子?
然而提到儿子之后男人却激动起来,跟刚才的胡搅蛮缠的激动不同,这回眼珠瞪大,“蹭”地站起来,作势要去抢手机:“你们审我就审我,提我儿子干什么!”
季鸣锐眉头一挑,发觉不对劲:“你老实坐下!”
“我儿子跟这事没关系!”
工装男在抢东西时,情急之下碰到了池青还没完全放下的手。
就在相触的一瞬间,池青耳边多了一层声音,这层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膜、略带失真地传进他耳朵里,就像是两个工装男同时在他耳边说话,然而失真的那句话却和他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儿子偷的东西,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小康,他会被身边邻居、同学议论……】
手机到底还是没让他抢走,季鸣锐一把夺过手机,按照池青刚才打开过的程序重新翻开起来。
浏览器上,近一个月的网页搜索上显示的都是某部少儿动画片的名字。通讯记录里,这半年没几通电话记录,完全没有工作联系和生活的痕迹。至于相册,没多少照片,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旧照,新照片很少,最新的一张拍摄时间倒正好是今天,黑白色的一抹什么东西晃过去,糊得很,像是误拍。
——这部换下来的旧手机,男人显然已经没有再使用了。
那么是谁在用它?
“一般情况,人会怎么处理换下来的旧手机?”季鸣锐看似是问话,实则自己给了答案,“会给家里其他人使用,如果家里有孩子的——多数人留会给孩子玩。你是想自己把东西还给老人家,还是我们亲自去找你儿子问问?”
男人低下头,知道事情是彻底兜不住了。
季鸣锐正继续追问详细细节,边上女警指指玻璃门:“你朋友出去了。”
季鸣锐只看了一眼:“他去洗手了。”
女警:“啊?”
季鸣锐对池青那些“古怪”的臭毛病如数家珍,边低头在纸上记录案情边说:“他,死洁癖,被人碰一下能洗三遍手,没看到刚才从进门就一直戴着手套吗。”
“这洁癖这么严重?”
“岂止是严重,”季鸣锐放下笔,用笔尖指指垃圾桶,“我跟他高中认识那会儿,我想帮他倒垃圾,不小心碰到他手,他直接把垃圾桶扣我头上了。朋友差点没做成,洁癖就是这么恐怖。”
“你跟他这么熟了,现在不会还这样吧。”女警觉得这怪癖还挺有意思,笑道。
季鸣锐:“这问题我也问过他,他说作为对朋友的尊重,他会忍三秒钟,忍不住再扣。”
“他也上的警校吗?现在在哪里任职?”
女警问出了一句刚才全场人都想问的话。
“没有,他念的电影学院,八竿子打不着,”季鸣锐知道他们惊讶的点在哪儿,“虽然很可惜,不过我这哥们确实没有投身警察行业——是不是觉得他特厉害,简直跟有读心术似的。”
女警点点头。
“……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他好像总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季鸣锐说完又摆手道:“开玩笑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读心术这种东西——”
走廊尽头,洗手间。
池青站在镜子前,手上湿漉漉的,指节被淋得像是没有温度一样。
他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
透过镜面,同样的场景在镜子里面对面重现,经过反射成像,世界仿佛也跟着分成两个。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一瞬间并非幻听,失真的声音的的确确自大脑深处缓缓爬上来,诡谲般地喃喃着:【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儿子偷的东西……】
池青垂着眼,最后若无其事地擦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