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柴落仰头、背靠着椅背,被人用压舌板撇着舌头从上往下、从左往右检查咽腔。 站她面前的医生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茂密柔顺的黑发之下露出线条精致的眉眼。肤色干净、白皙,犹如羊脂玉般。偏偏还戴了一副薄薄的细边眼镜,显得不合时宜的矜贵。 纵使柴落来了两次都没见到庐山真面目,依据他山根的弧度和包裹在口罩之下的轮廓阴影,依旧可以辨出对方殊色过人。 此时这位年轻的医生正凝神对柴落的咽腔深度打量,长长的睫毛透露在眼睑下方,莫名地多了几分温柔气息。就在柴落一直盯着他看的时候,他缓慢收回了手,抬眸间眼神不经意地轻闪过,浮光掠影逐波而深。得出结论:“今天没昨天幸运,鱼刺估计卡会厌部的位置,要用喉镜。” 话末顿了一下,竟有几分调笑意味,“连续两天吃鱼被卡,你是跟鱼过不去吗?” 就在柴落被他低音炮震得有点苏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用储物柜里拿出一把崭新的喉镜,瘦长的手指撕塑封包装时动作格外流畅。 他手指夹着喉镜打了个转儿,金属质感分外冰冷。尔后踩着深棕色的皮鞋,行进间白大褂的下摆拂动,露出黑色西装裤下包裹着修长挺拔的双腿,配合周围环境越发显得克制、内敛。 柴落对眼前的美景熟视无睹,反而纠结起先前从网上搜来的信息,脸上带有几分畏惧道:“别人都说下喉镜很难受。” 医生瞄了她一眼,狭长的眼眸里濯濯,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是有一点,不过你配合好就不会了。” 说着他微凉的手指便托着柴落的下颌,强迫着她抬头。 “张嘴,来。” 他的音色本来就很沉钝,如今又低了一个调,竟带着几分蛊惑,柴落跟着老老实实地张嘴,像个咿咿学语的孩子,“啊。” 尽管医生已经很小心了,异物一靠到喉头柴落身子立马跟着一动,大眼里雾水濛濛。在她即将想要干呕出声的时候,一双宽厚的大掌摁在她肩头,医生从容淡然地叮嘱:“放松。” 柴落转着眼珠,听话地往其它地方看去意图分散注意力。不小心地往医生胸口一瞄,职称主治医师,姓名牧白。 再看一眼,姓名一栏还是牧白。 瞬间柴落不淡定了,纠结地皱着眉头观察面前的人。轮廓分明,透明镜片下的眼眸深邃明净,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戴着口罩不说话,实在是算不上平易近人。 “看到了。”就在医生眼里荡漾出细微笑意的时候,柴落做了个令两人都很吃惊的举动——动手拉下了他的口罩。 比柴落想象得还要好看。 一气呵成的面部线条,眉骨微凸,未曾打理微显得凌乱的眉毛里有一粒浅褐色的痣。尖削的下巴和鼻梁、嘴唇形成了动人的线条,三点一线,标准的美人相。唇色温润秀雅得像是浅粉色的樱花瓣,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皮肤都很白净透亮。加上那副眼镜,满脸的书卷气,又因为容貌过人给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柴落下意识地吞口水,吞咽的动作刺激到喉头的鱼刺,顿时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两个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医生,在柴落埋头忏悔的时候轻笑了声,整张脸上都活泛起来。尤其是平光镜下的眼眸,宛如静止的花枝突然间颤动,抖落了阵阵花雨。 他似是对柴落的冒犯豪不在意,反倒是扳正了她的头颅,重新把医疗器械喂进了柴落嘴里。 柴落对着他放大的俊脸犹豫片刻,小拇指勾着口罩上的系带,又把口罩替他提了上去。 至始至终,医生都没有对柴落先前的无礼露出一丝好奇,反倒是柴落心思百转。 牧白,柴落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想起前几天放了她鸽子的那个相亲对象。大姨妈的话犹在耳际,“小伙子长得可俊了,是个医生,在中心医院工作。年纪轻轻,已经是主治医师了。我看着长大的,为人正派着叻,说起来你们一个高中的,叫牧白你认得不?” 柴落倒不是真的感兴趣,无奈长辈太热情了只好赴约,因为见面的地点离家很近她还特意早到了。结果只收到一条短信,“稍等,我马上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柴落在店里坐了两个多小时,饮品换了两轮,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就在柴落陷入沉思的时候,殊不知对面的人也在看着她,掩在口罩下的唇角笑意融融。 几分钟后,卡住的鱼刺已经成功取出。柴落正打算离开处置室,站在洗手池前用流动水冲洗的医生忽然叫住了她。 “柴落。” 柴落跟点名似的,答到。等她应了,听到空气里一声低醇的笑声。医生身上的白与身后的墙面相融,天然去雕饰,淡然纯粹。取下口罩的脸上漾着淡淡微笑,一边撕着干手纸一边发问:“待会儿还有事吗?” 柴落懵:“啊?” 医生却是低头确认了腕表上的时间:“就是没事了。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你要不要在大厅等等我?” 柴落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到他一步步来到自己身前,一只颀长白皙的手横在柴落面前,指端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甲床红润光泽,浅粉葳蕤。 跟前的笑眼灼灼生辉:“抱歉,那天放了你的鸽子。重新认识一下,牧白。” 原来,此牧白就是彼牧白啊。 有一场绵密的细雨,随风吹到柴落的心里,润物无声。 人行道上,柴落侧目打量走在行车一侧的牧白。他穿着一件白色竖条纹的衬衣,袖口翻折,露出黑色的腕表。纯黑色大表盘,哑光质地的腕带合衬地扣在腕间,干净清爽。渺渺茫茫的金黄色阳光聚在他下颌,瓷釉般的晶莹通透。 秀色可餐,柴落脑海里猛然蹿出这四个字。 慌神之际牧白转过脸,眉间那粒偏褐色的痣正落在柴落眼里,“你刚才说什么?” 柴落怔了片刻,眼珠子左右各转了一圈,忽然发现刚才自己竟然不小心把脑子里想的说了出开,顿时羞窘。 牧白没再追问这个问题,唇角笑痕惊鸿一现,在为人察觉前很快敛去。反光的镜面下,隐匿在镜片后的眼眸是极为纯真的黑色,偏偏还十分地清透、闪亮。乳白色的巩膜与粗壮漆黑的睫毛相撞击,越加衬得眼中惊心动魄。 “想吃什么?” 柴落:“都行。” 牧白沉吟片刻,唇角的笑又深了几分,“知道了。” 两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牧白边走边向柴落解释:“和你约好那天急诊碰上群体事件,催得很紧,没来得及与你招呼。等我做完手术,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原本是打算下次见面向你道歉,碰巧又赶上学术会,一直没有时间。” 他陈述时语气很轻,不急不缓,妥贴得很,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牧白望着柴落,顿了一下,喉头逸出一声轻笑:“昨天你来医院我以为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没想到你很快就走了,我还担心你是生气上次我没有赴约。” 这话从何说起,柴落挂了号就被导医引到了处置室,也没注意自己挂的是谁的号,就连今天也是意外看到了他的胸牌才知道他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倒是挺意外的,有些许别扭。 柴落直言:“昨天我不知道是你,也没生你的气。” “幸好。” 牧白抿着唇,话语里透着安定,显是松了口气。 极短的两句话落在柴落心里,轻轻的,像在心尖上覆盖着一层绵绵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