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会儿段姒姝的注意力全在裴治身上了。她皱着眉,长了冻疮的手指紧紧攥住裙摆,想出声问问却又因为常年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段馡想了想,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代替段姒姝去问候裴治的这个选项。她极其自然地,将段姒姝生了冻疮的那只手捂在双手手心里,打断对方的思绪。
“手怎的这般冷。”
段姒姝顿时浑身紧绷,整个人一激灵,哪儿还记得担心裴治?
而在一旁扮演了半天不开心模样,就为了换个位置躲躲太阳的裴治,眨了眨眼。
*
寒冬过了几个月,春日里的寒气还是冻人得很。这种气候,皇宫里不少宫人手上都生了冻疮,奇痒难耐。他们大多是时常接触冰水,干粗活的人,手指冻得多了就容易生冻疮。
段姒姝和他们却不同,她虽然不受宠,做不到像大公主段凝华那样山珍海味狐裘披身,但起码一个暖手的炉子,擦手的热水还是有的。
怎么也生了冻疮?
昭节宴结束后,段馡打算让身边大宫女送药膏去琴璋宫,还交代她去六局看看,有没有人克扣了琴璋宫的东西。
临了,她又把人叫住。
“你去六局看看,琴璋宫那边,便由我去。”
大宫女应了声,躬身退出去之后就往六局走去。她是段馡身边的大宫女,在宫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在六局走了一圈就无数人凑上去同她打招呼。这大宫女也是个机灵的,每到一个地方就对人说今年这春寒厉害,把琴璋宫里小主子的手都冻伤了。现在她们大长公主正往琴璋宫送药呢。
六局闻弦歌而知雅意,流着冷汗,立马就开始去查有没有克扣琴璋宫里面肖美人和李美人的东西。
一片鸡飞狗跳。
另一边,段馡到了琴璋宫偏殿。
春日里偏殿外头一片杂草,负责除扫的宫人偷奸耍滑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段馡把这事记在心里,继续往前走,但眼前见到的场景却让她皱起眉头。
偏殿前有一排短短的栏杆,防止下阶梯时有人滑倒。
这应该是每日由宫人擦拭的,但现在段姒姝却背对着她,拧了帕子,沉默地擦拭着这段栏杆。
背影孱弱,瘦削的肩头在春日寒风像极了纸糊的。
贵为公主却在做些宫人干的粗活,这种模样,大概谁都不想被别人看到。
那个背影突然顿住,似乎知道身后有人过来。
这两人,一个背着身,一个不再上前。
静默之下,段馡垂了眼睫,将药膏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问段姒姝在做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要做这些。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边一样。
段姒姝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消失,木讷的脸上没有其余表情,只是僵直的背放松了一些。她抓着抹布的手已经冻得完全失去了知觉,此时动了下手指,抹布就直接掉在地上,变得更脏。
肖美人从屋内走出来,她生得清丽可人,眉宇间的刻薄却硬生生把这份清丽压下去九成,显得俗不可耐。
“整天摆着张死人脸,怪不得自从生了你陛下就不爱来我这儿了。赔钱货,还愣着干什么?干个活儿都不会?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听到这些再耳熟不过的话,段姒姝蹲下去把抹布捡起来,沉闷的五官像是木头雕刻出来的一样,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肖美人骂了许久,骂得口都干了才停下来,进屋找水喝去了。
段姒姝重复着擦拭栏杆的动作,没有拧干的污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滚落在地面晕开一片深色。
栏杆终于擦好,她把木桶里的污水和抹布处理好,又细细洗干净了手,右手上的冻疮也被细细搓了一番,伤口处甚至流出点血。
垂着眼,恍若未觉。
做好所有的事情之后,段姒姝呆呆站了一会儿,她微微仰起头,迎着光打量着这只粗糙的,长了冻疮的手,下一秒,又像是被蜇到了一般飞快移开眼神。她没有预兆地转了身,两三步走到方才来过人的地方。
一支瓷白的小瓶正静静立在那儿,细腻的瓶身在白日里闪着微光,与周遭泥土灰尘一比,格格不入。
段姒姝蹲下身,那双眼睛冷冷打量着长颈圆身的瓶子,除此之外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沉默地回了屋,门将最后一条缝隙闭上,屋内俨然成了个隔绝的空间。
嘴角扯起点弧度,类似嘲意。
段姒姝垂着眼,两指捏起瓶口,倏地一松。
一道瓷器破碎的声音,伴随的是在屋内弥漫开的药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