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叶落成灰。太清三年,建康城终于传来了消息,侯景拥兵自重揭竿而起,以太子萧纲为质,围困太初宫。 昭佩听闻消息之后,提起裙裾急奔到了议事厅,不顾在场同样眉间紧蹙的王僧辩、王意姝与樊猛将军。 甫一进屋,昭佩顾不得旁边三人的目光,急急发问,“如今情形如何。” 一旁静坐的王僧辩听言,“回王妃.....” 话音刚起,萧绎冷劲的目光扫去,王僧辩对上萧绎毫无温度的眼神,颓然偏开了头。 萧绎看向昭佩,目光柔柔,“别急,现在的情形一时半刻也讲不清,你先坐下歇息。”昭佩心内紧张,无意的攥紧了纤手。萧绎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将攥紧的手指分开,然后庄重的握住。 仔细的盯着昭佩,轻声道“我们就要不能回头了,你倘若不愿,现在回到徐家,还可保一家平安。” 昭佩心下一沉,顿时酸涩涌上心头。这是连你也没有把握的一战吗。昭佩遥遥想起打马离开的六王爷,和他孤绝的背影,她面色悲郁的沉默了半晌。 昭佩沉默了太久,久到萧绎目光中希冀的全无,他冷静自持的松开了昭佩,强硬的控制住自己青筋暴露的手臂的颤抖。 “我会让王僧辩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回建康接徐将军,大约半月时间...” 昭佩打断了萧绎的话“我不会离开,现在放弃,那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昭佩果断的转向樊将军,“将军,现在情况如何,可有皇子打算回建康救驾,可有消息传来?” 樊猛抱拳“回王妃,三月初九,侯景围困太初宫,挟持了太子纲,并以此为质逼宫,迫使陛下让位于他。如今建康大乱,在都的皇子唯有五王萧续,暂时未有他领兵进宫缓解局势的消息传来。不过远在蜀地的八王爷与郢州的六王爷已经传信给王爷,不日便会赶到江州与我们汇合,同去建康解困,正因为收到了来信,王爷才召集了我们前来商讨此事。” 萧绎看着面色不定的昭佩,柔声道“此事你怎么想?” 王意姝眉间略过不畅,点头示意王僧辩开口,王僧辩犹豫不已,还是抢在了昭佩前“王爷,卑职以为六王与八王此举有异,且不说他们素日交好,此次相约江州会不会是一个瓮中捉鳖之计,单说六王爷所在郢州,在地理位置上比任何一个皇子所在距离建康都近的多,倘使他真的是为了回建康解困,大可以早早出发,快马加鞭最多十日便可抵达,何必要大费周章的将我们集合在一处,此举,不得不让人心存困惑。” 樊猛点头,“王将军所言有理,事关重大不得不防,王爷一定要慎重。” 王意姝端坐在里间的珠帘后,声音幽幽荡来“以司隶校尉这些年搜集的信息来看,六王爷与八王爷的人品资质是无需担心的,王爷与王妃更是与他们二人私交不少,一定也了解其做派为人,最终的立场选择难说,但截击一事应该是做不出来的,哥哥和樊将军多虑了。王爷,此事您怎么看。” 王意姝话音刚落,萧绎眉间一蹙,面露犹疑“六哥虽说不会设计陷害我们,但这一次他要求汇兵一事却十分可疑,在此种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我若不应,定会被天下人耻笑,也许他意在此。” 萧绎面色一凛,看向身旁陷入思索的昭佩,也许,六哥另有所图。萧绎冷汗澹澹,控制不住的死死扣住了昭佩的手腕,试图遏止心内的惶恐,但这种想法一旦形成,便成了脑中挥之不去的心魔。 “我们可以派遣一支小队在老八的大军到来之前,与六哥先行汇合,随时观察动向,若察觉有异,后续部队立刻包围,见机行事。” 王意姝淡淡一笑,见自己目的已达到,便默不作声的起身送樊将军与昭佩出了议事厅。 她静静地站在屋外廊下,清晰的看到了萧绎的紧张与不知所措,她知道他终将会采纳她的提议,也会慢慢蚕食掉自己亲友子侄的力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在他不可自制的迷恋上权利之后,历史的车辙已经轰然碾下。 厅内,王僧辩神情坚毅,“王爷,江州是断不可让王妃前去的,你莫要听信了谗言佞语。前方乃是一触即发的战场,王妃在于不在,根本无法左右战局,何况让娇弱女子守在前线,是所有战士的耻辱,王爷带王妃去江州,怕是会寒了所有誓死护卫王爷的将士的心!” 萧绎拿起腰际的香薰球,思虑良久又放下,“王将军,昭佩对于六王爷的重要程度,我想你并没有我清楚。” 萧绎指尖微颤,窘迫与耻辱瞬间爬上了他的眉间,“我永远不会拿昭佩做交换,但只要是能够牵制对方的手段,我都愿意尝试,毕竟,萧纶将军十三岁封侯,十五岁任右卫将军,从军近三十年,所向披靡,无一败战。大梁第一名将陈庆之陈先生,也对六哥赞不绝口。” 萧绎颓然抬头,“他已经胜了我半生,但唯有一事他此生都不敢争取,世人若因为我用昭佩来制衡他而取笑我,那我也甘愿承受这份嘲讽,因为,我实不敌他。” 午后灰败的阳光透过窗棂,屋内琐碎的细屑飘飘扬扬荡在空中,笼的萧绎身旁仿佛雾气升腾。一向用低沉暗淡来掩饰高傲自负的萧绎,坦然又颓丧的承认了自己不敌心爱妻子的心念之人。 “王爷,”王僧辩大惊,“大敌当前,切不可妄自菲薄,但,您身为身份尊崇的皇子,更是一方百姓的守护者,面对强敌时,只知一味的巧取,更不惜利用亲人,这种行为本身就让人不齿。” 萧绎冷冷的抬眸,之前的所有情绪完美的遁藏了起来,手指放松了力道,自然的垂落。“我可能是给了你太多的权利,让你以为你是无可替代的,或者,你以为王氏是无可替代的,所以僭越至此。” 他冷静的看着面前一瞬间惊慌失措的王僧辩,眼中似有毒蛇涌动,“看来除了王妃,王氏也是你的软肋。” 王僧辩在一霎间便神色自若起来,安静的有些孤绝,他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萧绎,没有再展露关心则乱的弊病,神色冷漠却暗含不屑,连解释的欲望都已经慢慢消失。他有些可怜的看着眼前已然有些疯狂意味的王爷,礼数周全的俯下了身子,“若是王爷已经与王夫人商谈好了计划,那卑职也只有听命。” 说完王僧辩珍而重的拿起自己的佩剑,昂首走出了议事厅。 萧绎仔细的盯着王僧辩的背影,手指用力,逐渐泛白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