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面色疲惫,随意摆了摆手,“此事延后处置。” 萧绎猛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半晌没有起身。武帝侧了侧脸,面色略有些不耐烦,昭佩见势跪倒在地。 “父皇!”昭佩面色悲怆,泪水充溢于眼眶,眸中具是难以置信,和丝丝绝望。武帝慢慢将视线从萧绎跪倒不起的身影移至昭佩的面庞。 他不住的看着面前人的泪眼,那双饱含坚毅的眼睛渐渐与他记忆中那个人的重合。武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同样一双清澈的眼眸,都是因为自己,才使得它笼上了寒意。 昭佩哀哀落泪,无声的眼泪攻破了武帝最后的防线。 修明,这是你要的吗?如果能换回你的原谅,我什么都愿意做。 武帝近乎呓语的问道“此事有眉目了吗?” 昭佩低头不语,一旁的内侍上前道“阮娘娘的尸身被打捞上来时,手中紧紧攥着半截残破的衣袖,想来娘娘不是投水自尽,有可能是与歹人撕扯的过程中,被推入水中的。” 武帝点头,“阮氏此时的确没有自尽的道理,怕是遭歹人所害,但宫人众多,单凭一截衣袖,难以排查凶手。” 内侍忙上前道“说难也不难,这截衣袖料子考究,颜色上乘,应该不是一般的宫女能够拥有的,这样需要筛查的人就大大减少了。” 武帝点点头,吩咐身旁的侍卫,“现在就去查,务必找到凶手。”侍卫领命而去。 昭佩拭干眼泪,有些讶异的看着身边对答如流的内侍,刚才在王府,这个内侍还因为萧绎的怒斥而瑟瑟发抖,如今面圣时却表现的伶俐而熟练,昭佩隐隐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狐疑的看了看一直跪着的萧绎,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面上的绝望是真切的,难过也是真切的,但,那些自己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的情绪,是什么? 不多时,侍卫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上了大殿。武帝蹙了蹙眉,“阿莼?你不是皇后的陪嫁宫女吗?” 侍卫道“属下在遍查宫内所有有身份的侍女时,只有她不容许搜查,后来属下在她的箱子中找到了与娘娘手中衣袖相吻合的衣物,想来是宫内发生宫变时,太过慌乱,此女还未来得及销毁衣物。” 武帝冷冷的看着阿莼,“你一介侍女,怎么敢谋害娘娘!你如此做,难道不怕众人指责皇后不会教导下人吗?将此女带下去,乱刀分尸,以儆效尤。” 阿莼听完武帝的话,登时昏倒,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辩解,便被侍卫拖了出去。 武帝貌似公允的说道“将阮氏厚葬,升一个位分,按修仪的规格下葬....” 萧绎抬起头,眼神空洞,“望父皇找出幕后真凶。” 说着狠狠的磕了下去,“望父皇找出幕后真凶!” 又一个响头磕在了大殿之下。 原本空旷的大殿之中,现在挤满了被降服的叛军,但萧绎旁若无人的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头,“望父皇找出幕后真凶。” 武帝目光如炬的看着萧绎,“你这是逼我?” 萧绎不答话,只是麻木的磕着头,萧绎的额头磕破,额前淋漓的鲜血沾染了大殿的灰尘,整个额上一片狼藉。 武帝目光冷峻,用一种不带温度的眼神盯着萧绎,“你要公道,我给你公道了,今日最重要的事是处理叛军,后宫不比前朝,若是每件事我都事无巨细,那要浪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萧绎第一次面上露出那种悲凉的神色,“父亲!” 武帝神色一松,面色有些缓和,“今日我们不论君臣,只论父子,这是您在三年前的宫宴之上讲的话,我恳求您,今日把我当作一个寻常的儿子,把娘当作您的妻子,我跪在您面前,只想做一个儿子应该做的,替我娘申冤。” 武帝目光沉沉,“好” 武帝看向侍卫,“你想与皇后对峙,那便叫皇后上殿。” 郗皇后拖着长长的凤尾长裙来到太初宫时,武帝正面色苍白的坐在龙椅上,神色苍老。皇后略略一瞧,便看到了额上一片殷红的萧绎与眼眶微红的昭佩,她与神情凄楚的昭佩对视了一眼后,郗皇后唇畔绽出一个微笑。 好一个七王爷,真不愧为阮氏之子,我还是低估你们了。我原是想斩草除根,没成想来不及下手,便被反将一军。萧绎,你与你母妃还真是旗鼓相当的阴狠,竟不惜斩断退路,也要置我于死地。 郗皇后轻蔑的看向六王萧宏,心中暗骂成事不足,可惜我和玉瑶如此看重你,不知被人挑唆了几句,竟就在全无部署的条件下行刺。除了授人以柄还有什么出路。 皇后心中恼怒,但依然面色沉静,施施然的行礼后,换上了一副凄楚的神色,“陛下,我已听说了阮妹妹的事,心中暗恨没有管教好自己的侍女,请陛下严惩那个毒妇,以告慰妹妹在天之灵。再者,阿莼毕竟是我的侍女,请陛下连同我一起处罚。” 武帝面无表情的看向萧绎,“满意了?” 萧绎抬头对上了武帝的目光,朗声道“父皇,作为母妃的子女,为母妃鸣鼓喊冤自是我的责任,可儿臣今日,不单单是想就替母妃喊冤,我也想替我大梁的全部子民道一声冤屈。” 武帝皱眉眉头,不知萧绎究竟意欲何为。 萧绎站起身来,气势如虹道“父皇,您一向为民为国,执法秉公,但这种仁慈与厚爱,落在奸佞眼中,就变成了有机可乘。” 他手指萧宏,“六皇叔多年来一直受到阿妹玉瑶与郗皇后的指使,暗中压榨百姓,更是意欲谋反,之前父皇在归善寺清修时,我上递的便是悉数证据。可父皇念在手足情深,并没有处置一干人等,如今终究酿成大错。儿臣在此,替大梁全部的百姓请命,请父皇处置叛臣贼子,还大梁清明。” 郗皇后血气上涌,面色狰狞,愤怒的手指萧绎“萧绎!你可知你公开指责的是当朝皇后与公主,我看,你为民请命是假,为了一己私心才是真!冠冕堂皇的话也掩藏不了你的狼子野心...” 武帝摆摆手打断了郗皇后的话,“世诚,你所言可是句句发自内心?” 萧绎毫不犹豫的跪下,“青天可鉴,只要父皇肯处置乱臣贼子,儿臣愿辞去丹阳尹一职,重回边疆为国驻守。” 武帝见萧绎眉目清朗,辞官一事说的毫不含糊,也就默默叹了口气,“六王萧宏,以下犯上,意图行刺,褫夺其封号,囚于行宫内,没有圣旨,不得进出。” 武帝看向身旁错愕的郗皇后,“皇后郗氏,受到奸人指使,参与谋反,降为皇贵妃,禁足半年。玉瑶公主....” 武帝沉吟半晌,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讲,只默默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独身向寝宫走去,一个不过四十的中年人,背影却佝偻踽踽。 昭佩盯着武帝远去的背影,满目都是自己父亲的模样,要一个父亲亲口道出对自己子女的惩处,这种做法太令人绝望了,那一把龙椅,生生斩断了他享受天伦亲情的一切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