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将信中最后一句话反复读了又读,手指在“骊姨”两个字上轻轻摩挲。
这得来得也太简单了,他知道娘亲和江湖上一些落拓女流素有来往,却不知何时和骊娘也这么熟了,甚至一起在宗中打牌。
事不宜迟,需要赶快回庆记山收拾一下行李,重新回一趟江州。
沈观深吸一口气,发现马车厢内自己刚收的小徒弟早就不知道何时靠在软枕上睡着了,连鱼缸里的小鱼都睡得翻起了肚皮,他忍俊不禁。
这一大一小默默睡着,倒让他崩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马车才一停,路河头一抖就机警地醒过来,连忙跳下车,抢在暗卫之前将帘子拉开:“师父,请下车。”
倒也贴心。
沈观施施然下了车,刚走到寺庙门口,有个扫地的小和尚见了他们,双手合十,“施主,庙里刚来了位左施主,说要找你们。”
沈观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可是那位刚刚状元及第的左公子?”
小和尚眼观鼻鼻观心,怀里拿着扫把,似乎料到沈观会有这么一问:“正是。”
路河还从未见过状元郎,听了两人的话,面露向往。
他抬头期待地看着沈观,希望沈观能带他见见刚及第的状元郎长的是什么样子,是否真如话本里所说,丰神俊朗,满腹经纶。
可沈观未必就这么愿意见了。
沈观皱了皱眉头,鱼缸里的小鱼刚刚才悠悠从睡梦中醒转,正无聊地摆了摆尾巴,等待沈观安顿下来继续睡个回笼觉。
左名豪已等在佛堂中,正对着青灯古佛,坐在蒲团上,已穿的是藏蓝色官袍,但宽大的官袍套在他偏瘦的身上,倒衬出两分文弱的书生气。
他已在这等了许久,那天从宫中出来之后,他四处打听星冉姑娘的下落,直到听到宫里当差的小太监说,妙音仙子喝了一杯娘娘赏赐的酒水,不胜酒力,已被送回庆记山,他下了朝便匆匆赶来,想见她一面,看看她是否安好。
“沈兄。”左名豪站起身来,对着沈观微微拱手弯腰,自认为礼数周全,又向沈观身后望了一眼,见他旁边只领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不免失望,“不知星冉姑娘在何处?”
“你问这个干嘛?”沈观表情冷冷淡淡。
左名豪摸了摸鼻子,他在御前曾见过沈观一面,温润尔雅,是极好脾气的谦谦君子,哪怕当朝拒了圣上赏的擂主之位,也眉眼含笑言之有理。
为何偏偏今天对他这般冰冷?
左名豪尚且不知沈观心中所想,且当他是今日乏了,连忙再问一句:“小生只是忧心星冉姑娘,听闻她在此处,便匆匆赶来。”
“我和星冉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助我颇多,小生实在感激不尽,现在终于得中状元,想找姑娘说说话罢了。”
叶星冉见沈观迟迟不将鱼缸好好找个地方放下,拿鱼鳍拍了拍脸,又甩了甩尾巴,这才从困意中完全醒转过来。
听了左名豪的话,尾巴一翘,硬生生拍起不小的水花。
哪里还有什么星冉姑娘,她又不能当场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万幸的是沈观知道她底细,或许能稍微帮她遮掩一下,叶星冉在水中心虚地摆了摆尾巴。
“这是沈兄从哪里弄来的小锦鲤?”左名豪被溅了一脸水,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帕子擦了擦,倒也不恼,伸手上前摸了摸小鱼的脊背,“真是亲人。”
“沈兄,莫不是今日星冉姑娘不在,我们坐下说?”
沈观向后退了半步,将鱼缸挪到左名豪碰不到的地方,他此时已经不想坐下说了。
从一开始沈观便好脾气地忍着,听左名豪一口一个“星冉姑娘”,又听他说什么“助我颇多”,等左名豪从怀中摸出帕子的时候,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回想起那天,沈观刚从擂台上下来,接到本寂递来的消息时,几乎没站稳,怀着满腔的兴奋和快乐偷偷跟着叶星冉,却发现她在巷中帮一个陌生男子解围。
沈观偷偷闪在后面,不打算惊扰了叶星冉,只是观看事情的进展。
可他们二人不止互唤姓名,还交换了只有定情男女才会给予的手帕。
而沈观那天狼狈地躲在一间酒楼的二楼窗口,只能静静地望着这一切,晴天白日,对他而言却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过。
最苦涩的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并不是愤怒,而是说不清楚的委屈。
就连一向不亲外人的小锦鲤,见了左名豪都分外热情。
沈观心里一片酸意,醋溜溜地对左名豪说:“就不必坐着说了,左兄若是有心,给冉冉留封书信,我自会交给她。”
叶星冉本来在水中逗水草玩,听了沈观刚刚的称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憋死在水里。
什么,刚刚是她听错了吗?
冉,冉冉?
这个人一定不是她,被大反派叫叠字也太可怜了,真的会折寿吧。
“我们家冉冉自幼热心肠,随手帮别人个小忙,说不定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左兄不要放在心上。”沈观笑得像个忽悠人的大狐狸。
这次没听错,真的是冉冉。叶星冉猛地咬住一棵可怜的水草,人生观正在被反复践踏和冲击。